第九十八碗汤(三)
兰芳如何反对没有用, 这个侯府还是裴徳庸说了算,即使她哭喊阻挠不乐意, 哥儿还是给抱到了正室的院子。
哥儿还小,两岁还没满,路走的颤巍巍, 说话也不大清楚,平日里兰芳也不怎么带他,因着尉迎岚生了女儿自己却生了儿子, 兰芳心中很是得意, 摆足了大少爷的谱儿。她本来是裴徳庸书房的侍墨婢女,认识几个字, 颇有几分文采, 尉迎岚嫁进来后,兰芳更是卯足了劲儿的去读书写字,想要跟裴徳庸寻些共同话题。待到哥儿出生,她心中更是想着自己不能叫人看轻了, 日后哥儿有出息,她等着享福呢。
小孩子忘性大, 因此几日不见也不会想, 不像是尉迎岚对姐儿, 要是一会儿见不着人,姐儿就不会玩了,非得找着娘不可。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爱撒娇又贴心乖巧, 无怪乎没了,尉迎岚的心就碎了。
清欢将哥儿抱在怀里,小家伙小小一只,眼睛滴溜溜的圆,皮肤白白嫩嫩,唇红齿白的别提多可爱。他长得很像裴徳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是跟兰芳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平日都是乳母带着,倒也听话不闹人,就是好奇心旺盛,因着很少来尉迎岚屋子,觉得新鲜,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四下看。
清欢伸手戳了戳嫩呼呼的腮肉,他也不生气,伸出小手将她指头抱住塞进嘴巴里啃,最近正是长牙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得啃两下。清欢轻笑,这是岁岁死后夫人第一次笑,周遭伺候的下人都暗地里舒了口气。夫人心善,他们都是受过恩惠的,小姐没了,夫人大病一场,知恩图报的下人们心里都不好受。
边上的乳母见夫人伸手摸小少爷的嫩脸蛋,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她是兰芳的人,哥儿一直都是她带,清欢拿手去逗哥儿,明明是温柔,在她眼里就成了夫人要害小少爷,瞧那脸上可怕的表情,保不齐是憋了什么大招要害人了!到底哥儿是从兰芳肚子里出来的,平日里因为是带哥儿的乳母,她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侯府谁见了不得客气的叫一声妈妈。
“夫人,哥儿怕是饿了呢,您把他给我吧。”说着就要来抱,手伸了过来,被清欢身边的婢子推开。
这婢子名叫小环,是从尉迎岚娘家跟过来的,对尉迎岚忠心耿耿。“夫人没说话,这儿有你什么事儿?还不退下!”
那乳母却不退,一双眼睛看着清欢:“夫人求求您行行好,哥儿那么小,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照奴婢来就好了!哥儿是无辜的啊!”
眼里还带着泪,要是谁见了,肯定以为是侯夫人心胸狭隘,恶毒的想将庶子弄死。乳母这一哭,小环脸色就不好看了:“你什么意思,夫人照看自己的孩子,还用你在这里瞎操心?满嘴胡言,怕不是要叫人将你拉出去打上几十个板子才乖顺。”
清欢淡淡地说:“把她拉下去。”竟是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乳母大惊失色,嘴里叫着:“我是哥儿的乳母!你们谁敢这样对我!姨娘那边都是我伺候的!哥儿是我带大的!”完了又求清欢,“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夫人大人有大量,哥儿让奴婢带惯了,离不得旁人!奴婢若是不在,哥儿会哭的!”
“是么?”清欢将手指从哥儿嘴里拿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笑的没什么人情味。“那又如何?”
“不过是个乳母,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小环冷笑,叫人将乳母拖了下去。早在抱哥儿来的时候就说过了,夫人这边什么都已经备好,兰芳还要叫乳母跟来是怎么个意思,想在夫人身边安插个眼线,还是想隔应夫人?就是总有那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的人,才叫整个侯府乌烟瘴气的。
不仅仅是乳母,曾经照顾哥儿的所有下人清欢都换掉了,哥儿一开始找不着熟悉的奶娘还哭,清欢抱着哄了许久,又陪着玩,才哭唧唧的让新奶娘抱,吃了奶就睡了。
小小一只窝在床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清欢梳洗后也上了床,小家伙嘬着大拇指睡的喷香,她盯着看了会儿,眼神极其温柔,软软嫩嫩的小孩子就跟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可爱。
裴徳庸知道她还在伤心,没有在晚膳的时候过来打扰,但晚上他还是睡这儿。下人伺候他梳洗,他就跟着上了床,清欢没有理他,他也没说话,只看着唯一一个无忧无虑只知道睡觉的幼崽。
过了许久,夜都深了,两人仍旧相对无言。裴徳庸不知道妻子有没有睡着,他现在不敢碰她也不敢主动跟她说话,横竖就是跟从前的自己不一样。过去她无论怎么闹腾,他都是笑笑,不气也不恼,但也不上心。尉迎岚是他的妻子没错,他尊她重她,却始终不明白她想要的“爱”是什么。“……迎岚。”
黑夜之中,看不见对方的眼睛,裴徳庸才有了几分勇气,似是找到了平日里的自己,不再那么胆怯。
清欢没有说话,裴徳庸以为她睡了,轻轻叹了口气,却不曾想她突然开口:“侯爷,你答应我的事还做熟吧?日后哥儿就是我的孩子了是吗?”
裴徳庸点头:“是。”
“那好。”清欢微微笑了一下,裴徳庸是看不见的。“既然这样,就请侯爷再帮我一个忙吧。”
裴徳庸愣了一下。
第二日一早,兰芳就来给夫人“请安”了。要说请安这个事儿,虽说是规矩,但大户人家妻妾众多,正室一般都不乐意瞧见什么通房姨娘的,除了立规矩之外,平日里是看都懒得看。尉迎岚刚嫁进来的时候兰芳还是个通房丫头,一开始倒是也乖巧的来请安,后来被扶了姨娘,又生了儿子,就再也见不着人了。
裴徳庸成亲前有个通房丫头这很正常,和其他没成亲就已经小妾不断的人来说,裴徳庸有且只有一个通房,还因为未娶妻不曾给名分,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尉迎岚嫁进来之前也知道这事儿,她心里虽然难受,却也不能说什么。是以嫁进来之后,她压根儿就不想见着兰芳,不苛刻,完全当此人不存在。
兰芳对裴徳庸也是一片情深,她本来是个侍墨丫头,后来是裴徳庸的母亲见她规矩,长得又清秀,身段也不错,才做主给裴徳庸开的脸。裴徳庸不好风花雪月,他是个武将,对什么儿女情长着实是没多大兴趣。除了妻子尉迎岚能叫他无奈失策之外,他对谁都一样,哪怕是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兰芳。
还是个婢子的时候,兰芳怕自己会被随意许给小厮,后来成了通房,她爱慕英俊高大的裴徳庸,心里想着,日后哪怕侯爷要娶妻,自己还能在他身边伺候就满足了,再后来——人的贪念就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没有说会主动停下的。
生了儿子后,兰芳已经有了自己能跟尉迎岚平起平坐的感觉,甚至隐隐有种奇怪的野心,觉得自己还能有扶正的一天。
哥儿是她的法宝,也是她的依恃。但谁能保证以后尉迎岚就生不出儿子呢?所以……
让尉迎岚把哥儿抱走只是权宜之计,兰芳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孩子给尉迎岚养,所以一大早她就借着请安的名义过来了,因为时辰尚早,她也不让人禀报,就站外头等着。
里头还在睡的清欢知道了,不甚在意,苦肉计什么的跟她使没用,喜欢站就站吧,今儿还有雪呢。
兰芳知道昨天二爷歇在这儿,不然她也不会要在外头站这么久。可是这都下雪了,眼看肩头上落了厚厚一层,冷的钻心,鞋底仿佛都湿透了,里头的主子也没醒,从她身边经过的下人也没有问一句的。
她自己说的站,就是哭死也得坚持下去。
哥儿夜里又要吃奶又要把尿,来来回回起夜了数次,清欢跟裴徳庸都没睡好,因此天亮了,两个成人一个奶娃仍旧睡得香甜。等他们醒了,雪已经积了手掌深,早膳热了冷,冷了热,梳洗的水也早已备好。
这会儿小环才上来禀报说姨娘来了,就在外头走廊下等着。
雪下的太大,苦肉计也得量力而行,所以虽然没有人招呼,兰芳还是主动到了走廊避雪,不过还是冻的够呛。此番进屋,一股热气夹杂了饭菜香扑面而来,实在是叫快冻死的她心里难受。
裴徳庸坐着用早膳,看了她一眼,皱眉:“这个天气过来做什么?”
兰芳虽是一副楚楚可怜相,可惜脸蛋冻得通红,鼻子跟小丑似的,再美的美人变成这样,也没什么美感了。她抽了抽鼻子,用细弱的声音说:“奴婢、奴婢是来给夫人请安的,还有……是想看看哥儿,他那么小,奴婢实在是舍不得……担心的一夜没睡。”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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