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陈祖谟亲手拎着一个匣子站在第四庄外,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秦氏的庄子!前边是右相,右边是晟王,中间是秦氏的五百亩田庄!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也不想踏入这个田庄!
他再深吸一口气,撑着满脸担忧,快步踏入田庄中。
登门是客,田归农见来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客气问道,“先生您过年好,请问您是来?”
见守门的是个他不认得的红脸汉子,陈祖谟心中反而松快了些,他单手背后微微颔首道,“‘陈小暖’可在这府中?”
“您是?”大姑娘有伤在身,不方便见人。再说他谁啊,一个大男人,来了就指名道姓地想见他家姑娘?
想见他家姑娘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五里外的南城门了,他算哪根葱!
陈祖谟端得是一派从容淡定,“我乃小暖之父。”
暗道这就是那个抛弃妻子娶恶婆娘的负心汉?田归农眼皮一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陈祖谟打量了个遍。
长得倒真是人模狗样的,怨不得能入了柴玉媛的眼。
陈祖谟被门人这毫无顾忌的眼神看得异常不舒坦,不过他既然来了京城就做足了准备,这样的目光是他必须承受的。
大丈夫必须忍旁人之不能,方能成大事,成就功名!
早晚有一天,他陈祖谟要让这世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田归农看够了后,才拱拱手客气问道,“您老来此何干?”
方才他说的还不清楚!陈祖谟额头蹦出一个大大的十字,“自是得知女儿受伤,过来看看。”
人家当爹的来看自己的姑娘,田归农还真没法拦着,“您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通传一声。”
说完话,田归农转身就往里走,竟把陈祖谟晾在门外。
就在陈祖谟的脸色终于要撑不住时,这厮又搬出一个长条木凳放在门洞里,客气道,“陈老爷,外边风大,您到门洞里坐。”
陈祖谟看着那明显是给下人坐的粗糙凳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跑,觉得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这厮莫不是个瞎子?他穿的什么衣裳,能坐这样的凳子?
若这凳子的边角将他的衣裳挂出丝来,这厮赔得起么?这件袍子可是他花大价钱让绫罗坊的一等绣娘缝制而成的,看似普通实则精致,正称他现在的状态:低调内敛又不显寒酸。
见老爷跟凳子较劲儿,陈忠立刻过去把凳子推到一边,假装它不准在,免得再污了老爷的眼睛。
正和女儿头碰头写东西的秦氏听到陈祖谟来了,眉稍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娘,小草去看看!”小草放下毛笔,随手就抄起她的小棍子,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大黄立刻跟上。
秦氏一把拉住小闺女,“别急,先看你姐怎么说。”
在书房跟秦三和绿蝶议事的小暖不慌不忙的,“娘继续抄书,让小草去把爹爹带过来见我。”
小草的小胸脯一挺,“不用姐姐出面,小草一个人就能成!”
小暖揉了揉妹妹脑袋上的小毛球,笑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今日打发走了明日他还会再来,带过来吧。”
“好——”小草当然是听姐姐的,转身点道,“莲年、有鱼、大黄,跟上!”
小草的两个小丫鬟和好搭档大黄立刻跟上。今日负责保护小草的贺风露和保护大黄的张冰也跟上,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前院。
见到门口的爹爹只带了陈忠一个下人,一看就不是来干仗的,小草就把手中的小棍棍交给莲年,带着笑有模有样地行礼,小嘴巴巴地道,“爹爹来啦。小草给爹爹拜个晚年,祝爹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汪!”
今日是什么好日日,今朝又是什么良朝,还要他年年岁岁如此?近日倒霉透顶的陈祖谟看着不会说话缺少教养的二女儿,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
“你姐呢?”
小草大大的眼睛望着爹爹,“爹爹,小草给您拜年了。”
“为父听到了。”陈祖谟应付道,“你姐的伤可好些了?”
小草有些委屈了,“奶奶不是这样教的……”
按着陈家的规矩,孩子给父母拜年后,父母要说几句吉祥话,再给些压岁钱。
都到了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记得几文压岁钱!陈祖谟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袋,发现自己分文未带,便随口道,“为父没带银钱,下次过来补给你。”
没钱了?
小草歪着小脑袋关心起爹爹的日子,“爹爹是没钱了吗?那爹爹从村里过来的钱是郡母拿的吗?您欠秦东家的银子还了吗?”
见她如此口无遮拦,陈祖谟开始在风中凌乱。
贺风露和张冰见惯了,神色自然;莲年、有端着标准的翠巧训练出来的丫鬟该有的谦卑模样,一动不动;只有没见过大场面的田归农转头无声偷笑。
“小草今年得了很多压岁钱,这就拿些给爹爹,帮爹爹还债。”觉得自己很有用的小草,转身往里走。
什么没钱!再说她那几文压岁钱够干什么!这是秦氏和小暖教她的,让她在大门口以阿堵物奚落她的亲生父亲,好让他颜面扫地?
陈祖谟觉得这门槛有万丈高而他的腿又有千金重,他很不想进去!
但为了大局,陈祖谟还是咬了咬牙抬起腿……
“对了……”陈祖谟抬起的腿还没放进门内,就见这越来越没教养的丫头又回头道,“爹爹还没说过年的吉祥话呢,我奶奶讲过,不说吉祥话是没规矩呢。”
“喀吧”一声,崴了脚的陈祖谟疼得脸都扭曲了,他扶着门框强忍着道,“愿爹的女儿今年无病无灾,早早学会温良恭俭让!”
“爹爹是被门槛碰到脚了吗?”这门槛真的是太高了,小草没想到他会受伤,关怀道,“疼不疼?要不要让华郎中给爹看看?”
“没有!头前带路!”都到这儿了,他不见小暖绝不回去。
小草乖乖带路,边走还解释道,“姐姐还伤着不能出来,进屋后她也会给爹爹拜年的。”
待终于走到内院堂屋时,陈祖谟的脚已经针扎一样地疼着,额头也冒了冷汗。
他抬首见小暖居然拿着书端坐在堂屋正位上,气便不打一处来,“既有力气翻书,为何不去门口迎接为父?”
小暖缓缓放下书站起身,屈了屈膝盖,“女儿是背伤行动不便又疼痛难忍,才效仿爹的做法读书止痛的。失礼之处,还望爹爹见谅。”
前年,陈祖谟在望江亭上替乌老将军挡了一刀,小暖去见他时,他就是趴在炕上读书止痛的。
当年背上那一刀的痛虽抵不上脖子上鞭伤的痛,但也比现在的脚痛难熬多了。
这一句话便让陈祖谟所有训教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微微点头,算是谅解了她不去门口迎接的过失。
小暖才不管他什么脸色,又按着陈家的规矩拜年道,“女儿大年初一时不在家,在这里给爹拜个晚年,祝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陈祖谟……
“姐,爹爹说不给压岁钱。”没拿到压岁钱的小草可怜兮兮。小孩子不管缺不缺钱,对靠着自己拜年赚回来的压岁钱总是在意的。
陈祖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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