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舅舅知道常轩一家要跟着他一起去祭拜常轩娘的时候,自然很是高兴,原本对常老爹的不满也淡去了几分。常老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能见到自己亡妻的坟墓,此时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颇有些急着明天就要出发的架势。程舅舅看了更加高兴了,开始催促家人打点行装回江南去。他手下一个资深的老掌柜看到这个情景,从旁提醒了句:“这边刚要开始的生意,咱不做了?”
程舅舅听了狠狠地瞪了头发胡子同样白的老掌柜一眼:“不就是银子嘛,这些都留给我外甥了,等他回来再交给他就是了!”可怜老掌柜噎得够呛,不过想来也是习惯了,愣是点头称是脸色都没变一下。
常轩这边倒是好收拾,无非就是家里的小孩子们难伺候。阿福早已经备了厚厚的嫁妆打发细云嫁出去了,如今身边没几个趁手的人帮忙。其实原本岳娘子这么能干的人物自然是个好帮手,只可惜公爹回来了,人家岳娘子不往自家这边凑了,于是诸事只能自己多用心啦。
小团子和小念儿听到出远门很开心,小丫头还不懂事,依依呀呀地看到大家开心她也自己在那里流着口水乐呵,于是引得两个男孩子都过来逗她玩。常轩这几日一切生意暂停,专门帮着阿福看着下人收拾家里。常老爹如今好不容易被程舅舅承认了,于是几乎每日都要跑去程舅舅那里陪着喝酒下棋。可怜常老爹原本并不是爱酒的人,如今也是每日回来一身酒气,他自己闻着都难受。至于下棋嘛,常老爹提起人就头疼,他原本以为程舅舅好歹出身书香门第应该下得一手好棋,谁知道这个人的水平竟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烂,棋艺烂,棋品更烂,弄得常老爹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赢了怕被骂,输了怕被嘲。
当下家里最闲的竟然是常老爹带回来的沉鱼了。沉鱼看到大家都忙着收拾行囊出远门,她感到很无措,她不知道这家人会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于是更加迷茫的她紧抓着常老爹不放。只可惜常老爹哪里是她能抓得到的,于是满院子的下人们都经常可以看到沉鱼可怜巴巴地蹲在水池前看着水里游的鱼儿。
阿福终究是不忍心,于是和常轩商量起沉鱼到底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江南。常轩干脆地一口回绝:“这可不行,我舅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常轩在心里琢磨,自己娘宽容大量纵然不在意,可是这种事上坚决不能给早已不在人世的娘亲添堵。
如果大家都去江南,而沉鱼不去,那该怎么安置她呢?
事实上常老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了一番后,决定去找岳娘子了。
岳娘子见到常老爹来,先是一愣,后来赶紧笑出来了,端茶递水请他坐下。落座后,两个人简单地叙了旧,岳娘子说:“听说你被个姑娘救了,人家一心要嫁给你呢。”
常老爹看了岳娘子一眼:“我年纪这么大了,也没有其他念想了,如今活着唯一的指望便是再去看看她。”
岳娘子听到这句话不说话了,她知道常老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其实岳娘子和常老爹相交多年也算是熟识了,但是常老爹和岳娘子在一起相处时,从未提过常轩的娘。于是岳娘子慢慢懂了,常轩的娘,就是常老爹心中最深的结。
如今常老爹主动提出来了,岳娘子想起过期,笑着叹了口气:“这样就好,如今你找到孩子他舅了,终于可以去看她了,我也就放心了。”
常老爹放下茶杯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慢而艰难地说:“这些年来,我和常轩都得了你的照顾,我……谢谢你了。”
岳娘子愣了下,不过后来她低下头,轻轻地苦笑了声,仿佛这一笑便让过去那些痴情牵挂全都随风而去了。她重新抬起头,转首凝视着常老爹,淡淡地开口说:“其实若说谢谢,我倒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一个单身女子的照顾,不过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这种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说:“我要去找一江了,若是没什么意外,我也要嫁给他了。”
常老爹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过来,他看着岳娘子点了点头:“很好,一江是个好人,恭喜你!”
岳娘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好人。”
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常老爹开口说:“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岳娘子人一向爽快:“什么事,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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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常老爹走出岳娘子店面的时候,他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常轩那边已经和胡一江通过信,胡一江是答应帮沉鱼寻找失踪的夫婿的,只不过沉鱼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贸然去找胡一江总是不好。如今既然岳娘子要过去,那么沉鱼随着她去是再好没有的了。
不过常老爹依然放心不下,他听常轩说胡一江那边正和其他什么水运的帮派斗着呢,万一这两个女人家出去出事了怎么办呢?是不是该找个人护送她们过去?
这一晚程舅舅约了常老爹一起喝酒下棋的,于是常老爹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赶紧过去了。这晚下棋的时候,程舅舅发现自己赢得很痛快,他开始很高兴后来便看出来了,不是自己水平提高了而是人家常老爹心不在焉了。
他就一扯棋盘,不下了,摆开架势翘起二郎腿:“说吧,你想什么呢?”
常老爹无奈,只得把心中所想告诉程舅舅。他原本以为程舅舅听到沉鱼会发火,谁知道程舅舅听了非但没发火,反而沉思了一番后认真地出起了主意:“其实可以去找一个镖师给这两个女人,把她们安全送到胡一江那边去就是了。”
常老爹一时没明白过来:“镖师?”
程舅舅一打响指:“是啊,镖师啊,你们侯府原本的那个什么侍卫不就是去给一家镖局当镖师了吗?把他找过来就是了!”
常老爹一听,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大好。其实他之所以没想出,还是因为以前在大户人家干事,习惯了凡事从自己家里找人。而程舅舅这个做生意的时常和镖局打交道,自然会很容易想到这一茬来。
当下主意敲定,常老爹如释重负,而程舅舅也很得意。其实他自然不是一个心胸宽阔到要去帮助自己死去妹妹的情敌的份上,只不过嘛,花点银子帮那两个女人请个镖师过去,从此之后一了百了,自己的妹婿可以专心想着自己死去的妹妹了,这个才是正理。
常老爹回家后和常轩说了这件事,常轩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就去镖局找曾经的莫侍卫。只可惜过去的时候扑了一个空,莫侍卫出镖去了。镖局的当家人一看这情况,自然不愿意让一个上门的生意跑了,便极力推荐其他镖师,说那个镖师是如何如何的武艺高强经验丰富。常轩听他吹得天花乱坠,便请他将那位镖师请来,谁知这镖师来了后,常轩一看竟然是个熟面孔,正是昔日的柯首领,今日应该称呼其为柯镖师了。
柯镖师一见是常轩,也是愣了下,不过还是礼貌地上前抱拳。
常轩心里对这个柯镖师有些成见,便抽空又问了问镖局的当家人,看看还有其他经验丰富的镖师嘛,谁知道其他根本都是一些毛都没成全的小伙子,都还没独立出过镖呢。
这当家人见常轩看不上柯镖师,便只好说:“要不然我亲自走一圈?”
常轩知道人家镖师当家人不轻易出去的,只好道:“罢了,就请那位柯镖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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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阿福知道常轩找来找去竟然请了柯镖师,当下便站了起来:“不行的,那个人心狠手辣!”
常轩无奈,牵起阿福的手说:“没事的,人家现在是镖师。”现在是镖师,以前是衙门的首领,这是两个不同的工种。
阿福心里也明白这个的,不过她还是担心,她翻箱倒柜把二少奶奶留下的血肚兜拿出来,只见上面的血已经发暗了。回忆起二少奶奶临死前的惨状,她抱紧了那肚兜:“这个人是害死二少奶奶的凶手。”
常轩轻轻将阿福抱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人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
常轩有些说不下去,真正的凶手,注定逍遥法外,不是他们可以触及的。
这晚阿福很久都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好多次后,终于靠着常轩的耳朵小声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二少奶奶的遗愿啊?”
常轩一直闭着眼睛,但他其实没睡着,听到这话,他动都没动一下。
阿福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窝在他肩窝里睡去,却忽然听到常轩在她头顶说:“等咱们从江南回来,就开始想办法吧,让表弟帮着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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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娘子带着沉鱼出发的那一日,众人前来送行。岳娘子向自己店里的小伙计们笑着摆手,叮嘱他们把店看好,小伙子们一个个精神百倍地说放心吧。
而沉鱼则是泪水涟涟,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常先生去找自己未婚夫婿了,她也的确挺喜欢岳娘子的,可是她依然有些舍不得常先生。
常轩在后面瞧着沉鱼如同用那种离开巢的雏鸟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老爹,心里忽然想笑,不过还是忍下了,严肃地作出悲壮的神情来。阿福从旁自然看得清楚,抱着孩子的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他,小声叮嘱说:“你去和那个柯镖师说几句话,可千万别出什么事。”阿福依然对柯镖师不太放心得下。
柯镖师远远站在岳娘子身后,此时正往这边看着。他的目力极好,自然是将阿福这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阿福对自己的敌意。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好像自始至终就是如同一杆标枪一般站着。曾经他是守在梧桐庵外的一具瘟神,送走了多少人性命,引得人憎恶不已。如今呢,他则是守在两个弱女子身后的大山,要在这险恶多变的水路上护送着她们到达目的地。
常轩受了阿福的催促,果然走过来,和柯镖师说话,无非是一些一路请多费心之类的。柯镖师点头,但没说什么,他也知道常轩但凡有其他选择也不会选自己做镖师的,不过既然对方选择了,既然对方付了银子,他就有责任好好地去做,所以他并不需要别人去说太多。
他是不会因为常轩的话而改变自己该去做的事情的。
常轩重新回到了阿福和常老爹身边,正好阿福将怀中的闺女儿递给了身后的奶娘抱着。转手中,不知道那闺女儿怎么笑了下,于是阿福被逗乐了,招呼常轩一起看,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对着孩子笑了。
柯镖师远看着眼前的情景,眸子动了动,后来终于转过头去,看碧波江水,看流水湍湍。
他当然明白,依自己满手曾经沾染的血腥,眼前这种情景是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
而沉鱼此时依然在擦眼泪,她眼巴巴地看着常老爹,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可怜。最后程舅舅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个姑娘家,弄出这么一副样子,这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程舅舅是真看不起啊!
沉鱼弃岳娘子送给她的帕子而不顾,习惯性地拿衣摆擦了擦泪,委屈地回了一句:“我本来就是江上的渔户出身嘛!”
程舅舅一听这个,顿时没音了。
江上的渔户,他们居无定所,连个家都没有,一辈子住在穿上,身上永远是难以洗去的鱼腥味。这样的出身,甚至连普通小户人家都不如的。
程舅舅黑着脸闭着嘴无话可说了,人家姑娘家都自己承认是最低贱的出身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几天跑断了腿……明天继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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