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招麦芽沏茶,邀请季悠进了偏厅,家中来人,她不能出门,但是杀猪一事不能耽搁,她派了车夫带于嬷嬷过去,其中细节,于嬷嬷也知晓得清楚。
“好像,我打扰你了。”
季悠不是第一次来新宅,进门之后仍旧带着好奇,打量屋内的布置,在偏厅里多了沙发,正中间有一张堂桌,摆放着几样果子和糕点,旁边还有点缀的高大瓷器。
偏厅墙壁挂着几张字画,看那字行云流水,放荡不羁,无比狂妄又带着一种霸气,竟然是淳于少将军所作,季悠在偏厅绕了一圈欣赏,“青璃,你这次来,能在平阳过年吗?”
“过两天就回去,我爹娘在京都回来了,所以肯定要回家。”
分别四年多,这是和爹娘在一起团聚的第一个年头,想到出门之时,爹娘还有小弟送别时的表情,青璃心里着急,想赶紧处理完平阳琐事,安心回去过年。
季悠坐下品茶,和青璃聊了几句过年的事宜,往年过年,娘和她都要受气,爹发红包的时候,会给季盼一个大大红包,到她这里只有一半。前段时间就忙着担忧她娘了,恍然想起很久没哥哥季韵的消息,直到前段时间收到家书,哥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一切安好,她也就放下心,这样的话,季韵就能赶上她出嫁,大喜日子真希望哥哥可以背着她上花轿。
想到陈公子的体贴,季悠露出小女子的神态,眼波流转,一脸喜色,原来以为这辈子注定找不到好人家,有三姨娘给爹爹吹耳边风,能嫁到家风清正的人家,找一良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谁想到峰回路转,让人厌恶的三姨娘死了,而且一尸两命,所以说,人都有定数,善恶到头终有报。
“对了青璃,你上次给的意见,陈公子坚持着,早晚都要走一个时辰。”
季悠拉住青璃的手,满眼感激,“他现在咳嗽都很少,你好厉害,真是神医!”
“神医谈不上。”
陈公子有的是银子,出门问诊,医馆为了赚银子,必定开好药材,让他一直补身子,可他底子不好,虚不受补,长年累月下去,反倒掏空了身子。断了那些补药,多多锻炼,又不是大病。
偏厅燃着味道淡淡的熏香,青璃靠在沙发上,和季悠坐了一个对面。两个人关系有点复杂,说是朋友,和水零欢,赵羊羊那种纯粹的友谊不同,若是路人,也不算。
她帮过季悠,季悠也做了回报,季家的家产,季悠只拿了一个小匣子,别的一点没有要,那日,陈公子陪同,她记得季悠上马车和她离别之时,没有再看知府后宅一眼。
“这次来看你可不是空手,有年礼。”
季悠笑笑,指着门外道,“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也不晓得送什么,就和陈公子商量,送了一车皮货。”
平阳毛皮紧缺,这一车皮货的价值可想而知,是陈公子家里的库存,青璃领情,对她笑笑,“那我也要回礼,家里的果子,给你运过去几箱吧,马上过年,用红苹果讨个好彩头。”
这些苹果不是凤阳所产,是青璃自己空间里出品,她找那稍微小一些的装成箱,不太显眼,别人看到,以为是南边运来的,在北地难得,却也不是绝对买不到,就是成色差点而已。
“太好了,我娘最喜欢吃呢。”
季悠一脸惊喜,青璃家的果子很甜,果干都那么好吃,以前送她几次,吃过之后还想吃,就是没办法厚着脸皮上门讨要,能送果子,比那种冰冷的玉器好的多。
开心片刻,季悠又低下头,似是有些难过,张了几次口,最后到嘴边化作一声叹息,青璃知道她有事要说,也没有催促,沉默地品茶,低着头看着熏香细白的烟漂浮在空气里。
一直等了很久,季悠这才一咬牙,支支吾吾地道,“青璃,你知道了吧,我娘派下人,把我爹从牢房里接出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青璃抬起头,饮茶的动作一顿,她确实不知道这个消息。季知府那种抛弃妻子的渣男,就应该在大牢过一辈子到死,怎么还给接出来了?青璃满心疑问。
“就是前两天,可能师爷还没禀报上去吧。”
季悠双手捂脸,想起过去的梦魇,眼泪从眼角里滑落,她也曾经幸福过,小时候,爹爹对她很是疼爱,甚至超出了哥哥,自从三姨娘进门,有了季盼之后,这种疼爱越来越少,到最后,连面子情都消磨殆尽。
她以为,她恨透了爹爹,恨透了知府后衙这座冰冷的宅院,有时候梦里也会回到过去,爹爹翘着胡子,在训斥她,旁边的季盼一脸笑意地劝说,实则火上浇油,每次都让爹爹火气更旺,骂她不成器,给他丢脸。
午夜梦回,季悠都会悲伤地低泣,她渴望一个和睦的家,就像曾经一样,家里只有爹娘,她和哥哥,一家人很平淡的生活,没有银钱,就吃的差一些,不会饿肚子就好。
脱离知府,和娘来到平阳,陈公子对他们母女很是照顾,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家里添了很多下人,比她作为知府千金时候还要多,下人恭敬,服侍尽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踏实感,就怕这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沈老爷一事,季悠得知的很详细,她恨爹爹,更恨让这一切变化的三姨娘和季盼,恨不得让她们去死,可是三姨娘死讯传来,她竟然没有一点快感,似乎这个人与她没什么关系一般。
“你不恨你爹了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悔过了,要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
青璃不是季悠,不能理解季悠的心情,站在她的角度,季知府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原谅,原想着让他去死算了,新皇耶律楚阳登位之后大赦天下,凤阳知府新的任命文书没下达,还不能让他就这么死。
“我也不知道恨不恨。”
季悠的眼里一闪而逝的迷茫,她定定地看着青璃,轻轻地道,“毕竟他是我爹,和我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他已经不是知府了,未来也不可能当官,应该会好好过日子。”
三姨娘是死了,未来可能会出现四姨娘,五姨娘,青璃不觉得这样的人会突然改变,做出一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姿态来,有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不能原谅,这是原则问题。
现在总算知道季悠和她娘为什么长期被三姨娘压得无法翻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两个包子!当初三姨娘以下犯上,就应该以雷霆手段杖毙了事,季知府再爱小妾能怎么样,反正死了,到时候把身边的美貌丫鬟开脸儿给季知府,手里攥着卖身契,一样就可以控制丫鬟,这才是大户人家主母的做派。
男人的宠爱能多久?找了小妾的人,还指望他爱一个人长长久久?不是为了美色,就是别的原因,绝对和爱扯不到一个铜板的关系,闹到今天这地步不能收场,季悠母女虽说是弱者,并非没责任。
“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季盼可是逃了。”
青璃低头,隐去眼里的嘲讽之色,她如果和季悠要好,一定要痛骂一顿才痛快,二人的关系达不到那个地步,她也不想多管闲事,提个醒,就算仁至义尽。
季盼不简单,再次卷土重来之时,季悠能斗得过?心不够狠,一切白搭。季知府看到自己疼爱的庶女,没准会反过头再次对付季悠母女,那会乐子就大了。
“我知道。季盼,我前几天也是见了的。”
季悠眨眨眼,眼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她哭泣道,“前几天下雪,我逛街回来,看到季盼了,她穿戴如贫家女子,棉袄也是破旧的,还带着补丁。”
“什么?我临走的时候提醒你,季盼是个隐患,还特地告诉你,季盼出现,一定要联系我。”
青璃腾地站起身,烦躁地绕了一圈,“你倒是说啊,然后呢?她还敢出现,找你干什么了?”
“她说以前都是她的错,三姨娘死了,一了百了,我和她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
季悠低头,声音很弱,她也觉得自己没用,以前被哄几句,就把好的都给了季盼,后来认清楚季盼的真面目之后,心里才有了防备,这次她也学聪明了些,假意与季盼交好。
“然后呢,得知她所在的地点了?”
“她说她在少将军隔壁的小院,还让我帮她打探少将军的行踪。”
面对青璃的质问,季悠吸吸鼻子,用帕子擦干眼泪,继续道,“我答应了她,说回家取银子给她送去,暗中联系了少将军的手下,得知少将军不在城北大营,当时联系不到你,我就自己坐马车去了隔壁小院。”
听说那家住了一个老光棍,季悠赶到的时候,院子里空无一人,她进了屋子,发现里面乱七八糟的,衣衫包裹堆了一地,她四处找人,没发现季盼,正要回去,那家主人回来了,见到她就破口大骂。
季盼逃跑之后,没有地方去,一路装作乞丐,跑到平阳老光棍的家里,两人之前有过合作,也算有了点肌肤之亲,季盼答应老光棍嫁给他。
老光棍信以为真,又老又丑一直娶不到媳妇儿,能有这么娇美的女子也好,虽然是个豆芽菜,好在年纪小,以后还有发展的可能,皮肤滑嫩,底子好。
季盼是凤阳知府千金,知府又下了大牢,这些瞒不住,风声早就传到平阳,能睡嫩嫩的知府千金,老光棍美着呢,季盼说什么,他都信以为真。
就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日,原本定在腊八节成亲,他找出钱袋,上街买红绸布,回来一看,家里值钱的都没有了,包括季盼曾经给他打听少将军消息的一百两银子。
老光棍气得半死,跑出去追人,没有追到,垂头丧气地回来,见到季悠,非要诬陷是季悠偷了院子里的东西,还要报官,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又被季盼摆一道。
“季盼不见踪影了?”
青璃眼眸一闪,这季盼也是个人物,打不死的小强,经历这么多磨难,依旧内心坚定,就是要勾搭淳于谙,就冲着这个目标,她也不能让季盼继续逍遥着,有预感,此人活着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最后赔了老光棍一百两银子,我又多给他十两。”
多余的十两是给老光棍送消息的,委托要是他看到季盼之后,来府上送消息,重重有赏,但是她不确定季盼在偷走银子之后还能回去,只是做个万全的准备。
“季盼是牢里的逃犯,当时你就应该喊巡逻的城北大军,把人捉住。”
青璃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又让季盼逃了。季知府被接出来或许也是好事,现在就看季盼能不能联系她爹,要严防二人再合伙起什么幺蛾子。
回到座位,茶碗已经不再冒热气,青璃靠在沙发背,拿起一个苹果,最近坏消息太多,耶律楚仁,姜贵妃进了平阳,季知府那等渣男被接出大牢,季盼这样的祸根也跑了,不是没有抓人的机会,全部错过。
门外突然起了风,冷风敲打着高丽纸,麦芽起身,走到门边,把棉门帘弄得平整,直到小缝隙不再进冷风,她这才回来,重新换上茶水。
“我就是想,她拿了银子,应该跑远不会回来吧,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呢?”
季悠从心底,对季盼有阴影,她曾经托人去凤阳找季盼交好的姐妹打探情况,结果那些人不让她的人进门,直说不认识这个人,人情冷暖,以前季盼是知府千金,一群人追捧,如今是落难的罪臣之女,众人巴不得划清界限。
“季盼可不弱。”
青璃诧异地看了季悠一眼,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能说季盼是弱女子,能趁乱逃出大牢,从凤阳跑到平阳,又在淳于魔头小院隔壁的老光棍处栖身,光凭这一点就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中豪杰,可惜此人心术不正,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季悠被说的词穷,她也觉得当时不应该攀谈,直接要人抓起来最好,她自己故作聪明,而季盼现在是真狡猾,利用了她,甩手跑路,还要陷害她一把,害她被当私闯民宅的小贼。
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回到当时就好了。陈公子怕她有什么心结,花了大笔银子买通凤阳,平阳两地的地头蛇找人,一直没有可靠的信息传过来,季悠现在很是后悔。
“后悔也没有用,还是看着点你爹吧,万一季盼能联系他呢。”
这个话题太让人恼火,青璃不想再提,也没了心情,两个人说了一些干巴巴地话题,一直耽搁到晚膳之前,季悠这才起身离开,她要回去和爹娘一起用晚膳。
“小姐,唉,季悠小姐真是个拎不清的。”
等人走后,麦芽长出一口气,也跟着郁闷,这么把季知府接回来,就算原谅了?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吗?也难怪被三姨娘母女压在头上这么多年。
“唉,她就是这个性,要是个狠心之人,我也不会与她相交。”
青璃想要站在季悠的角度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想了很久也没找对理由。季知府是季悠的亲爹,有剪不断的血缘,弄出牢狱之后,随便送个地方养老就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接回来呢?
渴望亲情?一个花瓶扔到地上破碎了,修补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模样,这是何苦呢?
窗外的北风在怒吼着,偏厅内黑暗,青璃让麦芽点燃油灯,等到天擦黑,于嬷嬷才风尘仆仆地归来。
一进门,于嬷嬷直奔火炉,搬了一个小墩子,坐上面烤火,搓着手,不停地念叨,“哎呦喂,可冻死老奴了,小姐,那乡下可真冷啊!”
“于嬷嬷,小姐不是让你找中人,你咋还跑乡下去了?”
麦芽倒了一杯热茶,又让前院的丫鬟婆子传饭。
“哎呀,那些猪仔长势不错啊,中人说过去看看,每家分发了银钱,称重,等明天杀猪,按照重量,给那些村民留一部分过年吃。”
村里人很积极,猪草前期能采到,后期有麦麸之物,都是青璃提供,他们只出一个手工,不但过年有猪肉,还能得到银子,家家养了好几头,就等着过年前杀年猪。
“恩,明天杀猪,刚刚好。”
问了一下乡下的情况,那些猪被照顾的很精心,只有一个村民家里死了一头小猪仔,后来中人又给填补上了,村民家里的猪,比原来预算还多几十头,他们见到于嬷嬷很激动,想知道明年还有没有这个政策。
晚膳,被家里的丫鬟端上来,大厨房做的地道的水煮鱼片,上面放着一层层密密麻麻地辣椒,还有青菜,炒鸡蛋,小咸菜,一叠蒸好的油汪汪的腊肠,青璃觉得自己吃没滋味,让于嬷嬷和麦芽上桌,三人一起享用晚膳。
窗外,天已经黑了,廊下挂着一对红灯笼,随着北风不停地摇动,里面的火烛忽明忽暗,摇曳着,又是一个没有月光冰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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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估计会在下午三四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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