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西北到京城千里之遥,要回去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来西北一趟,总归要带些土产回去分送亲友,也少不了要给宫里送上一些,稀不稀罕的,也是心意和礼数。
定北侯夫人准备这些是熟手,往年怎么给沈数准备的,今年就备了双份,全都分好,并拿签子注明,到时候只要照着签子往宫里一送就没错。
“这些是给你娘家人备的,你拿回去自己分。另这套头面是给你妹妹添妆的,西北没别的好东西,就是这玛瑙还不错,别嫌弃。”
定北侯夫人已经从沈数那里听说了桃华那位未来妹婿的事儿,以及蒋燕华——现在西北众人还不知道她已经复姓陈了——与桃华的关系,斟酌之下,就选了这么一套银镶玛瑙头面。
西北这边儿的确产玛瑙,有那色如石榴的,用雪白的银子镶出来也的确新鲜好看,但论价值就不算太高了。这么一副玛瑙头面拿出来,在定北侯府的确稍微嫌寒酸了一点,但说起来这不过是姻亲,并不必大手笔地添妆。另外,这头面配刘家的家境十分合适——毕竟一个穷翰林的妻子,珠光宝气的也不大和谐不是?
“多谢舅母费心了。”桃华也觉得这挺好。刘之敬这件事真是把她恶心得不轻,想想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陪嫁到刘家去,她都觉得替这些鲜红可爱的玛瑙不值!
“听说……你如今在给征明做针灸?”定北侯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如果说她现在心里还有什么芥蒂,那就是沈数的眼疾了。
“是。”桃华心里已经明白定北侯夫人想说什么了,“我原以为王爷的瞀视之症是血脉中所带来,但既然舅母已经查过,外祖母一脉并无此症,那或许是别的原因。我且先用针灸之法试一试。”
她说得如此坦白,定北侯夫人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当面问她是否是当初蒋方回用错药所致?若是桃华刚来的时候倒还问得出来,如今又是种痘又是建救护队,定北侯夫人还怎么说得出这话来呢?
“罢了,你的医术征明信得过,我和侯爷也就全托付给你了。”外甥这么护着媳妇儿,她这个做舅母的还能说什么呢?
桃华当然听得出“征明信得过”是什么意思,不过并不点破,只是笑笑:“舅母放心,照顾王爷是我份内的事。”沈数的眼疾现在根本说不清楚,还是不提为好。
这会儿沈数却在前头书房里听着十五回话:“陈立是为了那个叫枣花的寡妇,说他被王妃打军棍的话也是从这枣花处传出来的。另有那个孩子喝了青霉饮死掉的妇人,说来也巧,正是枣花的邻居。她本对王妃就有诸多抱怨,也往外传了些闲话……”
沈数沉着脸没说话。倘若查出来的是有人刻意煽动,他自然有雷霆手段处置,然而现在只是两个无知妇人在说闲话,倒叫他不好下手了。
十五看看沈数的脸色,连忙补充了几句:“这都是之前的事了。如今救护队救了这许多人,陈立自己都是被丁郎中父子救下来的,这些话他自己都不好说,自然也就没有人听了。”
的确,陈立如今憋屈得很。他性情本不大随和,除了徐军士等有限几人外,跟同袍们时常也有些龃龉。在他养伤期间,也有几个人带些捉狭地问起他挨军棍的事儿,弄得他无话可答。若说是王妃打的,不免就要扯到丁郎中,少不得被人说声忘恩负义。若是不说,那就等于自承违了军纪,挨打也是罪有应得。如此一来,弄得他也没脸面见人,每每有人来探望时便蒙头装睡,至于枣花家里,也一直不曾再去踏足。
“便宜了他!”沈数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怪陈立莽撞。然而也就是说说罢了,同袍病死,含怨于医者,这说来也是人之常情。桃华已经教训了十军棍,沈数也不好再无故生事了。
“那两个无知妇人——”沈数实在拿两个寡妇也没什么好办法,“那枣花的儿子种痘了没有?”
“种过了。”十五马上道,“因此她平日里说些什么,众人其实也不怎么听。再者她只是一口咬定丁郎中是庸医,欺瞒了王妃。但如今大家都知道丁郎中不是庸医,这话也就没人听了。”一万句话都比不过摆在眼前的事实,枣花就是说破嘴皮子也没什么大用,倒是那个死了孩子的有些麻烦。
“王妃早就说过那青霉饮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住的,是药三分毒,以毒攻毒之事本就是行险……你叫人把这话传一传,至于那妇人——罢了,叫人以王妃的名义时常去瞧瞧她就是。”对一个寡妇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甩还甩不脱,实在也是让人憋气。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人盯着她。”
沈数吐了口气:“王妃自打来了西北就殚精竭虑,断不能最后被几个无知妇人坏了名声。若真是她不安生,就禀报给舅母吧。”由定北侯夫人处置这些妇人之事,比他合适。
十五又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蝶衣如今留在救护队,王爷看,要不要再挑个人补了她的缺?”
蝶衣现在已经是救护队的主力了。她针线本来好,如今学起缝合技术来也是上手最快的,极得丁郎中的夸赞。这次大战之中,她还上手给皮外伤较为严重的伤者缝合过,有几个擅内科的军医和郎中都不如她,更不必说那些原本没有医术底子的普通人了。
由她缝合过伤口的人自然是赞誉有加,蝶衣自己也颇为得意,学医的热情就更高涨了。这次沈数回京,她舍不得停下手里的学习,竟打算不跟去京城了。
人各有志,而且蝶衣的年纪也差不多到了该放出去嫁人的时候,沈数自然不会拘束着她:“她肯学医是好事,就由着她去。若真能学得好,将来也做女郎中。至于说再挑人么——就不必了。这次我和王妃轻装简从回京城,蝉衣也不必跟去了,你和初一跟着就行。”
十五吓了一跳:“王爷,连蝉衣也不跟去?那,那谁伺候王爷?”这也不大像样子啊,王爷身边怎么能没有大丫鬟呢?
沈数一笑:“不是有王妃的人吗?”那天桃华小小地醋了一下之后,他回头想了想,自己身边亲近的也无非就是蝉衣和蝶衣两个罢了。虽然他自觉跟两个丫鬟并没有什么,但桃华难得有几分醋意,既是这样,索性他大方些就是,反正身边又不是无人可用。且他自幼多在军营之中,便是没有丫鬟伺候也无妨的。横竖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自有桃华打点。
“这——”十五抓了抓头,觉得不太对劲儿,“那毕竟是王妃的人……”
“王妃的人难道就不伺候我不成?”沈数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说,还有王妃呢。且蝉衣和蝶衣年纪也到了,留她们在西北,让舅母给她们物色个好人家,过几年嫁出去自在过日子。若是跟着去了京城,来回的折腾,也不知几时能定下来。”
十五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一点当初定北侯夫人要挑蝉衣做沈数房里人的事儿,但毕竟男人心宽,只觉得王爷既然没这心思,一味地独宠王妃,蝉衣挑个好人家嫁出去也是好事儿,便点头道:“我去与她说。”
蝉衣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平日里总有蝶衣给她搭手,这会儿只剩她自己,原以为少不了要折腾半日,可真收拾起来才发现,她这里沈数的东西竟然已经不多了。
本来最多的自然就是沈数的衣裳,可是近来沈数时常穿红衣,而她这里的衣裳多是玄青之色,都是从前旧的,这会儿竟用不上。而新制的衣裳则几乎都在桃华那里,她这里只剩几件中衣是刚做的,翻来翻去,收拾起来的东西才不过一个包袱罢了。
蝉衣对着那个包袱正发呆,十五就敲门进来了。这四个人几乎等于是一起长大的,说话也少忌讳,故而十五并未多想,开口就将沈数的话说了。
“王爷不让我去京城?”蝉衣呼地站了起来,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
十五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王爷是想让夫人替你和蝶衣物色门亲事,你们俩年纪也到了——”
“为什么要她来物色我的亲事!”蝉衣猛地拔高了嗓门,“王爷为什么让她来摆布我们!”
“什么?”十五诧异地看着她,“咱们本就是侯爷和夫人给王爷挑的人,让夫人替你和蝶衣做主,有什么不对?”
蝉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夫人是定北侯夫人,不由得讷讷无言了。十五看她这样子不禁有些奇怪,想了一想才猛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的‘她’,是谁?”显然不是指定北侯夫人了。
蝉衣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回答他。十五越想越觉得不对:“难道你说的是王妃?”说起来王爷娶了王妃,郡王府内宅的女主人就是王妃了,如他们这些丫鬟侍卫们的婚配之事就该由王妃做主。如今王爷预备将她们都嫁在西北,才托了熟悉西北情况的定北侯夫人,否则若是让王妃来替蝉衣物色亲事,那也是应该的,蝉衣万不该说出“为什么让她来摆布我们”的话。
“你这是何意?难道是觉得王妃不会替你和蝶衣好生挑亲事?”十五到底是个男人,一时还没想到更深处去,“便有这念头,也不该这般直白。再说,就算王妃不愿替你们多费心,还有王爷呢。且我看王妃也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尽心教蝶衣医术了。”
蝉衣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苦涩,却说不出来。如今什么都变了,蝶衣说起王妃就一脸崇敬之色,天天只知道在救护队里泡着。十五更是早在无锡被诊出病来之后就倒向了蒋氏,以至于她现在的心事根本无人可诉,也根本不敢诉——王爷明显如今眼里只有蒋氏,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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