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通的乱搜查以后,帐房里又入帐一笔银子。
国公夫人见不是事,悄悄的让人把儿子叫回来。国公夫人叹气,她倚着杏黄色迎枕愁眉苦脸:“几处全是哭声,凌姨娘又没有好,三公子那边的沙姨娘来见我,问我你们是不是背着国公在抄家?这事情几时是个头……”
她忧郁的斜拈帕子,把心事全寄在青荷色帕子上,手指紧紧捏住不肯丢开。
她的紧张全在这里。
龙怀城抚额头,在房中来回踱步。他一脸的为难,像是他办的这件事情已经耗尽他心思,而母亲还来添乱。
“能过今年就不错,过了再说吧,”
国公夫人更让骇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红了眼圈:“那,那我去看看凌姨娘,”龙怀城不高兴地道:“她有什么好看的,心口疼?她早应该发心病去该去的地方,省得给人添麻烦。”又埋怨母亲:“您不记得她对您无礼?”
“她也配?”国公夫人还是柔柔弱弱的,但语气和刚才大变样儿。谴责过,又转为幽幽:“这不都是做给人看的,我还是去看看吧。”叫上丫头正要走,见管家小跑着过来。国公夫人又是一惊的模样:“又出事?”
管家陪笑,心想如今家里是到处草木皆兵。他道:“是头一批的粮车准备好,昨儿说是二公子送,我来告诉一声,再问下是哪天走,什么时辰动身?要是今天就走,八公子得去送送不是?”
“啊,是。”龙怀城从椅子上拿起回房脱放下的织锦黑色大披风,对母亲道:“我去去就来。您实在闲,就去看看大哥他们吧,如果还能看雀子逗猫儿玩,就别去了。”
他去和龙怀武龙怀无会合。
…….
袁家旧居里,郡王妃颦眉,手按在青釉窑变姜黄茶碗上,红唇微嘟,似在丝丝吸着凉气。宝珠静静陪着她,让念姐儿坐在身旁,拿绣花绷子扎花儿给她看,免得念姐儿在姐姐想事情的时候去打扰她。
下午的日头在院子里留下明亮,志哥儿忠哥儿喊打仗的嗓音远而又远,菜地里小黄鸡啁啁偶然有声,往来的人蹑手蹑脚,不敢轻易发出动静惊动主人。‘
更把房中衬得静谧。
直到有人匆匆过来,是郡王妃带来的管家。他忙活得额头上全是汗,怕这样去见主人,主人要怪,就在房外急急的抹汗。
抹汗的时候,又怕郡王妃等得太久,管家在门外就回话:“没有见到那商人们。”说完这句,他额上的汗抹得差不多。几步过来,微哈起腰,声音放低:“有消息说,他们可能去了太原。”
宝珠一惊,所幸针指是打小儿练就的,绣花针不会扎错。
郡王妃带着毫不吃惊,只眸子冷酷的眯了眯。慢条斯理的才说了一句:“这些黑心的粮商们,他们是怎么了?高价买这么多的粮,这又是打算坑谁?”
“不管他们要坑谁,咱们得想个法子才行。”管家再次道:“他们可去了咱们的地方。”
郡王妃下意识地来看宝珠,她是特意来陪宝珠的。来前把家事安置好,打算住上一个月的郡王妃不得不有提前回去的想法时,就要看看宝珠是不是不喜欢。
这一看,郡王妃沉下脸。她见到她的女儿念姐儿,穿着淡粉色绣红色菊花的小锦袄,豆绿盘金小裙子下面晃动一对小鞋脚,贴着宝珠,仰面正对舅母嫣然地笑。
“念姐儿,你怎么离舅母那么近,你撞到她可怎么办?”郡王妃示意奶妈去抱起来。念姐儿小小年纪,并不知道女人怀孕前期,没坐稳胎时,和琉璃瓶子没区别。她快快乐乐地还告诉母亲:“念姐儿陪舅母绣花啊,舅母给念姐儿做小衣裳。”
宝珠抿唇微笑。
奶妈把念姐儿抱开,念姐儿哇啦了两声,郡王妃接过她到怀里,嗔怪地按按女儿秀巧的小鼻子:“你揉我吧,别纠缠舅母。”
念姐儿有得人揉搓,就开心起来。郡王妃见小女儿笑容如花,明秀可爱,忍不住一笑告诉她:“舅母做的也不是你的衣裳,是弟弟的。”
“为什么不是弟弟,不是妹妹?”念姐儿还是很开心:“我要妹妹不要哥哥,哥哥会欺负我。三堂叔家的表姐说姐姐好,舅母给我接回来姐姐吧。”
宝珠和陈留郡王妃都笑起来,借着这欢笑劲儿,陈留郡王妃歉意地道:“宝珠,你看我不能陪你了。”
“我正要说姐姐请回,又不忍心你大老远的又奔波回去。”宝珠放下针线,不是不怅然的。郡王妃也惆怅,见到宝珠面上的舍不得,更打心里难过上来。她眼角微热,就拿帕子拭了拭。
除了这动作像柔弱妇人以处,再放下帕子,郡王妃恢复刚强:“我早早的回去,还早早的来。”
宝珠很想说你别来吧,可姐姐是一片照顾之心。
而且姐姐在身边时,固然是多个看管的人。可她真的要离开,宝珠又想到未免冷清。
她含笑道:“这话,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怎么说?”郡王妃没有听懂。
“论理儿,我应该请姐姐安坐家中,你家里自有一摊子的事情,让你路上奔波我心不安。可想到你不来吧,我又孤清清的难受。真是的,听到你要走,我竟然成了个孩子似的,这就拿不住主意。”
郡王妃哎呀道:“弟弟不在,母亲也不在你身边,你偎我本是应当。”宝珠对她笑笑:“是啊,所以这心矛盾呢,但主意呢,却还是要拿。”
宝珠轻轻地笑:“请姐姐早回吧,接下来天冷,只怕你回去的路上就要遇雪。下了雪,可就别来了,我会办年呢,我带着家下人等过年。明年开春路上好走,请早来吧。”
她秀眸微润,虽是温婉模样,但也把话说得刚强。
郡王妃心中一动,又接纳宝珠一分。宝珠本来就不是随风倒的弱草,不过是外表柔和罢了。郡王妃听完她后面的话,对宝珠又爱又怜,不由得道:“宝珠啊,你这说的是哪一家子的话,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的弟妹。你丈夫不在家,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说什么下雪了就不必再来,等明年开春的话。我就是回去了,心里想着你的身子,哪能等到明年再来?”
她也就雷厉风行起来,先对管家道:“让人套车,叫哥儿们回来,我们今天就走。”宝珠吃了一惊:“天在下午,等明天再走,我晚上为姐姐饯行。”
“还饯什么行?又不是外人。”郡王妃就势起身,把念姐儿抱着送到宝珠面前:“对舅母说咱们走了,但很快就再回来,和她一处过年可好不好?”
“不好,”念姐儿扭身子不依,小眼神儿还在眼馋宝珠扎的花。宝珠和郡王妃说话,绣花绷子丢在八仙桌上,上面花卉微卷半展,系住念姐儿不肯丢开它不看。
“我不回家,我要和舅母住,看舅母扎花儿做衣裳。”念姐儿小手抱住郡王妃脖子,在她脸上讨好地亲了亲。
宝珠眸子亮了,唯我独尊的日子虽然好,但有念姐儿做伴就更好。她也对郡王妃满面的讨好:“姐姐,”
“不行,”郡王妃见女儿和弟妹难舍难分也笑了。但是她为宝珠身子着想:“你现在可是安安稳稳的原地呆着,别让撞着碰着的才好。”
志哥儿忠哥儿满头是汗,鼻子上一道灰印子,不情愿的让找回来。听说回家,两个男孩子都撮着小眉头:“回去吗?我们不是代舅舅陪舅母的吗?没见到舅舅就把舅母抛下,舅舅回来哭鼻子谁哄?”
宝珠正要笑,忠哥儿又道:“舅舅是用糖哄的,”
宝珠才愕然,志哥儿一拍脑袋:“对呀,舅舅还和我分过糖。”
当舅母的就此傻眼,见进来姐姐的随从,姐姐正在吩咐他们。宝珠悄悄问志哥儿:“舅舅吃过你的糖?”
志哥儿完全记不清楚,这些话他是听母亲和舅舅取笑时说的。但志哥儿脖子一直,煞有介事的道:“是啊,我小时候他抢我的糖。”
郡王妃交待完,宝珠还在缩着头笑。卫氏梅英代宝珠送郡王妃母子到镇口,红花陪宝珠在房中,看着宝珠嘻嘻嫣然,好似得了什么宝。
“奶奶这就说一不二,不是吗?”
红花最近不是搬着书,就是搬着帐本子。余氏方氏已经知道小姑娘红花才是奶奶的管铺子总管事,中年的奶妈、沉稳的梅英竟然都不是,红花又请教过她们,把宝珠想有个自己铺子的心思稍作吐露,说奶奶并不想全指望着花夫人的钱,让余氏方氏很是敬佩,红花看帐本子就过了明路。
她此时,又抱着一本帐本子。
宝珠一愣:“哦,”这才慢慢想起来:“是啊,现在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她还没有开始品尝唯我独尊,红花提醒她:“是别的事情您说了算,吃喝行走,您说了不算。”
“那住呢?”宝珠眼眸弯弯:“红花,我们去大同府住几天你看可好不好?”
“那要坐车…….”红花一脸的不兜搭话。宝珠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儿,是哦,我还不能坐车呢?
那就再等等吧,自然是孩子重要。
……
边城的秋天有着别处没有的美丽。
它有着京城同样的深黄绿草紫花红果,又有无边无际的辽阔,不管往哪里随处看上一眼,风鼓荡着隐隐啸声直扑入怀,透骨的寒冷好似随时能把人冻僵。
小王爷萧观走出帐篷,先就喝上一口冷风。他抖抖脑袋,像要把这风甩到别处去。再跺跺脚心想南边儿的人都说京里寒冷,可地方可比京里冷得多。
放眼望去,也是的。四面没有挡头,大同城外的卫所都只看到两个黑点,最近的青山又更像他的黑玉围棋子儿,风得已肆无忌惮地吹,昨天营门上的旗帜都让拔走两根,更别说人,自然是冷的。
“小王爷,咱们今天还上校场去寻人摔跤?”寸步不离他的王千金和白不是过来问道。萧观皱眉摇脑袋:“不好!就我们自己个儿打没精神。”他懒懒地道:“我喜欢这里,风刀子烈酒火爆脾气的马,比京里好!可是打架这种事儿,还是在京里更痛快。”
在京里天子脚下,不管王世子侯世子,全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打架绝不让着。
在老爹的军营里真无趣。
不管遇到谁,都是一哈腰,堆出笑容:“小爷您出来逛逛?”不哈腰的,又都是盔甲端正的人,“啪”,站直了,全身盔甲哗啦迅速归位,行个军礼不苟言笑:“见过小王爷。”
这还有什么趣儿,连个能骂的人都找不到。
他们都那么恭敬,让萧观半点儿性子发不出来,把他憋得慌。
白不是很多时候是小王爷肚子里的蛔虫,猜出小爷又拳头发痒,想寻人打架。白不是就献计策:“趁着陈留郡王还没有和咱们分开,小爷,咱们去他军营玩去,”
他不愧是萧观最喜欢的人,总是能说到小王爷肚皮里---那条虫上面。
萧观一拍大腿:“走,找姓袁的小子教训他去!”他精神头儿这就上来,骂骂咧咧甩动肩头:“爷爷我相中他,他敢不来,跟着他的姐夫能有出息?不识相,还有……更不识相!”
最后一个不识相骂的是沈谓。
王千金就附合地笑,把腰刀一拍:“小王爷,姓沈的不给面子!当初点兵还有脸说是亲戚,是亲戚他怎么不要小爷您呢!走,咱们揍他去!”
打架这种事情,萧观百玩不厌。他带着王千金和白不是哈哈笑着去寻马,还没摸到马缰。就见到几骑人马带着风尘灰,衣裳上还沾着枯草根子,往梁山王的大帐前面来。
“龙家的人?”王千金道。
白不是再瞅一眼:“粮草到了!”白不是瞪着眼睛发白光,嘴里吸气:“咝咝,辅国公这老家伙还真的厉害。小王爷您看,这后面怕没有上千车的粮草,他还真说到办到,把成国公那份儿也送来不成?”
萧观眯起眼约摸的点点,肯定点不清爽,不过是凭着父亲教的估了个数目。他道:“上千车没有,再说就是上千车,也还不足够两个人的份儿啊?”
突然出来的这个热闹像是更好看,萧观兴冲冲带着王千金和白不是回头:“去看看辅国公是怎么交上来的。”
“这还用问?”王千金糊涂了:“不是说山西这几年欠收吗?但再欠收他自家粮仓里总有吃的,总不能自己吃的不留下。现在国公爷大话要出两份,自然是把存粮拿出来,再掏腰包取银子,外面买一部分。”
萧观嘿嘿斜眼他:“你笨了吧?”小王爷忽然发现自己比别人聪明,他更开心起来。但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的爹不在他身边,给他留下得力的幕僚,这些人有王爷钧命在身,不怕小王爷发火,三天两天里就敲打一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有太多的人比小王爷您聪明,但您不用比聪明劲儿,您将来要当大将军大元帅,您会识人用人拢住人就行。
正规教育下的世家子,所以不是草包。
萧观能相中王千金和白不是,就是他们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见解。他能把这两个人带到边城来入军,也是经过他爹的幕僚诸般挑剔,才留下的两个人。
在京里是王千金和白不是聪明点儿,这到了军营,小王爷就聪明了。
王千金白不是混混出身,有把子硬气,再一把子好功夫,别的方面就难以和世家子小王爷相比。
王千金就请教萧观:“小爷您告诉我,下回再遇到这事,我就知道了。”白不是也把脑袋凑过来听。
“听好了,我闲下来辅国公算了算,他一家是掏不出来这么多的粮食。掏不出来,如你所说,就自己搭钱去买。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萧观目光闪烁,他的心完全沉浸到辅国公这些粮是怎么来的,当然这是头一批,还有后续的粮他还要怎么弄来才是?
此时的小王爷,再不是平时的莽撞模样,已经像是个世事练达的人。他把下巴一端,颇有点儿诸葛亮风范,沉思道:“辅国公世代镇守在这里,有许多的便利。他大义的站出来肯为成国公出一份儿,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要买好成国公,还有,他的钱粮不够,只怕他还有打压粮价的事情,”
“天呐,这是要遭弹劾的事情!”白不是低低惊呼。
“是啊,这里面不寻常。”萧观说完,带着两个人走去大帐看动静。
见押车回来的龙二公子龙怀武正在交令,梁山王满面春风,一般正常情况下,谁收到钱粮都会这个模样吧?
“呵呵,国公办事老夫我最放心。”帐篷里到处是梁山王的哈哈声。龙怀武怎么听怎么刺心,心想我们这颗颗粮食可来的全是血汗。
收到这批粮食时,龙怀武带着弟弟们,跟他回家的是龙六龙八,在家里念书的是龙四龙五。老大老怀文不用指望,他不想让正骨张再骂一回,就得老实睡床上养他的骨头。
五兄弟面对金灿灿的粮食都嘘唏。
龙四公子甚至对远山而怅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兄长,五弟八弟,我们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不是粮,这是金子才是。”
掬一捧米,龙四公子有了泪花。
他的私房可全在这里面呢。
龙怀武很快告辞,再对着梁山王的笑声多呆会儿,他怕自己能红了眼。
萧观摆摆手,让帐篷里别的人都退出去,独自上前,对梁山王问道:“父亲,我不信辅国公府拿出来的这么爽快,只怕是……”
正要把自己的猜测说一遍,梁山王用眼光阻止住他,道:“随我来。”父子出来上马,梁山王只命几个亲信跟着,带着萧观奔出五十里,那里是他的粮仓营。
梁山王的精锐人马,有一半驻扎在这里看守。
到了以后,梁山王命守营的将军们自便,他把儿子带到粮仓营的中心。这里有高台一个,平时是摆鼓楼的,夜间有人当值,见到敌情就用鼓声示警,这儿可以看得清楚全营。
萧观一看就愣住,张大嘴:“这这,父亲……”
小王爷狐疑地望向父亲,您老人家明明粮都吃不完,还把成国公逼的快要动刀子,这是什么道理?
为将者,不是要爱抚部下。国公虽然不直属父亲管辖,但在粮草上面,父亲却有权调动他们。就像郡王归皇帝管,但他们带兵马时,梁山王就可以指挥他们。
对着粮仓营到处满满的粮仓,萧观满腹疑窦。
“你看到了?”梁山王沉声问儿子。
萧观想这里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全是粮仓,我怎么会看不到?就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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