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叟绝不是什么好称呼,充满了嘲笑和调侃之意,就算他真是个瞎子,也不好这么叫人。他之所以有此称号,当然与重华的“事迹”有关。
重华生母早亡,瞽叟又另娶继室,继母又生子名象。据说瞽叟、继母、象这一家三口曾多次欲谋害重华。比如有一次重华修补谷仓的屋顶,他们便纵火焚毁了谷仓,重华则举着两个斗笠跃下谷仓、毫发无伤。
还有一次瞽叟与象让重华掘井,他们却在上面将井口给埋死了。而重华事先看穿了他们的阴谋,早就在井下横向打了一条地道,安然脱困而出。象以为重华已死,便欲霸占重华的财物和妻子,并住进了重华的房子。然而重华却回来了,使其阴谋又未得逞。
虽然这一家人做了诸多谋害重华之事,但重华对父亲和继母一直非常孝敬恭顺,亦很关爱同父异母的弟弟象。正因为他宽厚的仁德与品行,更因为他极具传奇色彩的经历,使其受到了众人的爱戴,贤名传播四方、直至上达天听。
重华受四岳部举荐,得到天子帝尧的赏识和重用。帝尧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他,如今又任命他为朝中司士大人。
彭山幽谷中,虎娃讲述了重华的出身来历与传闻事迹。玄源诧异道:“这重华的经历可够离奇的!若说不受继母待见,此事世间常有;可是一家人都想杀他,这就太罕见了。若因故想杀人,在哪里、用什么法子不可以杀人?偏偏点火烧了自家谷仓,掘土埋了自家挖的井,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呀?”
虎娃淡淡道:“常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就算心怀杀机,亦有畏惧,怎敢公然行凶?谷仓失火、凿井塌陷皆可视为意外,既不能列为罪证,亦显得事情可信,事后还有回转余地。”
玄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瞽叟等三人根本没有被定罪,也没有受过任何处罚?”
虎娃笑道:“谷仓有可能是真的着火,凿井也可以是自行塌陷。只要没被抓住现行,瞽叟等人自己不认罪,你若是理正大人,又有什么证据给人定罪?
若真有此等杀人放火的罪证落在有司之手,又岂能容他们安然无恙、不受任何责罚?至少据我所知,瞽叟与其妻子如今皆安居在乡,未曾受任何惩处。”
玄源:“那么这些事情,又怎会传扬天下?”
虎娃笑着反问道:“你说呢?这些事迹,成全了重华的美名,总不会是瞽叟等人将之传扬出去、以宣布自己的罪行吧?”
玄源:“这倒有意思了,有司并无罪证,罪行却传遍四方,瞽叟等人无法自辩亦不敢自辩。”
虎娃点头道:“那是当然,重华已名扬天下、是朝中重臣。世人皆知,瞽叟一家全赖重华的恭顺仁厚而苟存,他们又怎再有不利于重华美名之言?”
玄源沉吟道:“他们想说也是说不清的。谷仓应该真的着过火,那井也应该食真塌了,有可能是他们干的,也有可能不是他们干的。有司没有罪证,无法定他们的罪,但他们同样也无法自辩,因为这些事情真的都发生过。
我们并不知更多内情,不好妄下断言,就姑且认为其事迹为真。瞽叟等人若真的做过,掌握其罪证者只可能是重华,然而重华却没有将罪证拿出来,待其仍然恭顺仁厚。”
虎娃:“所以这些事不可能是瞽叟等人所说,他们若开口便等于认罪;也不能是重华本人公开宣扬,他若开口便等于举证告发。只能是外人所传,却无法得到当事人的确证,而重华也乐见其事迹流传。
重华若真有瞽叟等人的罪证,不拿出来对他更有利。若拿出来,不过是定瞽叟等人之罪,却不能添其仁厚之名。”
玄源:“你真不愧是当年巴国理正理清水的传人,听闻此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些。重华家有三凶,而成其一人之美。在我看来,尚不如平常无事人家之子。帝尧身为中华天子,总不能就因为这些,便把女儿嫁给重华并重用他吧?”
虎娃摇头道:“瞽叟虽出身低微,亦为颛顼后人,虽无衔爵在身,在族中亦是名门。重华自幼耕于厉山,才华卓著、博闻广识,受众族人追随,早有贤名。但天下之大,有贤德才干之士甚众,他又如何能格外声名远扬、上达天听呢?”
玄源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重华确有才干,但中华各地有才贤士甚众,他又如何能不泯于众人而独受瞩目?国中百姓喜传异闻奇事,而重华事迹别具传奇,正属喜闻乐见。帝尧嫁女并任用重华,亦可在中华之地传扬天子美誉,总比把女儿嫁给默默无闻、声名不显者强多了!”
虎娃感慨道:“这就能看出重华不简单啊!若传闻事迹为真,重华应对诸般谋害,手段从容有余。说明以他之能,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阴谋算计,反而化阴谋为阳谋,传美名于天下。假如换一个人,能做得这么漂亮吗?”
玄源冷笑道:“换一个普通人,被家人如此谋害,恐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此风绝不可纵、此行绝不可效!莫说重华如今修为,就算是普通修士,应对诸般凡人谋害手段,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瞽叟等人谋害重华,是在其娶了帝女之后,还是娶了帝女之前?比如那填井之事,象欲谋害重华,企图夺其财、占其妻。而重华之妻可是帝尧之女,象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虎娃:“瞽叟等人谋害重华之事传闻颇多,有的发生在重华娶帝女之前,也有的发生在重华娶帝女之后。口口相传,便是众说纷纭了。至于象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不得而知,总之他未能得逞,至今亦安然无恙。”
玄源叹道:“重华未得起用时,家中便有三恶成就其一人;其人若得当政,更不知天下有几凶成就其美名。”
玄源不喜欢重华这种人,原因也很简单。若说重华早年的经历坎坷多舛,的确令人同情,也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增添亲近与信任感。可是重华既有才干,当他又有足够的能力时,却没有劝阻父兄的恶行、令其一再发生。他那恭顺友爱的态度,实际上也是一种默许与纵容。
或许是因为重华根本不怕,不仅不必怕,这反而成全了他的美名。可是从事实来看,又怎能纵容他人一再作恶,而不揭发和劝阻呢?更何况这是放纵自己的亲人,哪怕受害的对象是自己!若重华劝阻不了,他也可以主动离开,不让这种罪行继续发生。
小的事情可以忍受,大的事情可以避免,但无论如何,又怎能默纵杀人放火的罪行?瞽叟等人既然奈何不得重华,就说明重华有办法不让这些事情发生,但这些事还是接连发生了。至于其中是否别有内情,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但大家都能看到的事实是,重华的宽厚仁德、恭顺友爱之名已传遍天下;而作恶多端、用各种手段残忍谋害儿子、兄长的瞽叟、象等人,仍然这么引人注目地活在世上,受尽天下人的耻笑与憎恶,却还活得好好的。
若他们没有罪,这是怎样的冤屈?若他们真有罪,这难道就是重华的惩处方式吗?也许只是重华需要他们这样引人注目,时刻向世人证明着自己的贤德。
虎娃叹道:“没想到帝子丹朱身边,不仅有伯羿,还有重华这等人物。”
玄源:“据说如今的中华天子嗣位之争,以丹朱和崇伯鲧最为势大,你对那丹朱的观感如何?”
虎娃感慨道:“我曾见证过巴原五国纷争,若没有少务,想当年的巴原各国之君,我可能最看好樊翀。樊翀虽有贤才,但也很难一统巴原,身为人君,他更不是少务的对手。丹朱并非庸才,但他更令我想起樊翀而非少务。”
玄源笑了:“你是以少务为准,来衡量丹朱,觉得他还欠缺了些。若论权谋手段,我观这个重华,倒是不亚于少务啊,只是他不在其位。”
虎娃:“那倒也未必,世事变换难料,别忘了重华亦是颛顼后人。他如今倒不会有那等心思,但假以时日能看到机会,未尝不会动此念头。”
……
虎娃回到养草村的当天,南荒深处的天空又有一轮太阳爆发,而后碎灭坠落,这是伯羿又斩杀了第二个妖邪。这次的位置离蛊黎部众村寨稍近,就连虎娃都遥遥看见了远处天际那一轮太阳的出现与隐没,养草村众族人也都察觉到了动静。
很多人都在空地上跪了下来,朝着伯羿“射日”的方向跪拜。如此之威势,令人无法不敬畏、膜拜,这是真真正正的天神之威。虽然村民们都信奉蛊神,但他们也都没有亲眼见过蛊神,而天空爆发的太阳却是众人亲见,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大巫公告诉众人,这要感谢蛊神的赐福,但也无法遮掩伯羿本人的神威光芒。
**(未 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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