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懋勤殿上课,胤礽的兴致明显不高,往日背书习字多少还能有个笑脸,今日却连笑脸也懒得做一个,只是寡言少语的听着汤耿达三人给他讲课,除非必要,绝不开口。
而若是往常,汤耿达三人必定也要开口问问是太子爷是为了什么这般情绪低落,但是昨儿在乾清宫前的一出让三个人到现在都是心惊肉跳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再惹了事,自己也摊上张英等人的遭遇来。
于是,懋勤殿里的气氛就是诡异的安静,老师老老实实的讲课,多的话一句不说;胤礽一言不发的听课,也是多的一句话都不说。
可胤礽所怀之心事却与汤耿达三人不同,直到散学之时,他才跟汤斌开口说了一句跟今日所讲课业无关的话。
胤礽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金疮药递给汤斌:“汤斌师傅,这是我特意着人寻来的上好的药,听说对棒伤是极有用处的。请您替我送给张英张大人和徐元梦徐大人,也还请替我给他们说一声抱歉,这本是我跟大阿哥之间的恩怨,却无辜将他们牵扯进来了。不过,”
汤斌接了,却道:“太子放心,这药老臣一定转交给他们,只不过,这药的来历老臣就不能细说给他们听了。否则叫人知道了,于太子不利。”
“再者说了,这事原也不怪太子,这是大阿哥不谨慎,也是大阿哥的师傅们没有尽到师者的责任,皇上责罚是应该的。”
胤礽笑了笑,没答话,他知道,即使汤斌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也必须这样说。这天底下,谁敢说皇上的决定是错的呢?
“汤斌师傅思虑的极对,确实不该说这药是我给的。您觉得怎么说合适,您就怎么说好了。只要您把药送到了,我也就放心了。”
胤礽言罢,便不再多说,直接就这么出了懋勤殿,倒是让剩下的三位老人有些不适应。
达哈塔眨眨眼,用不是很顺溜的汉文问道:“皇太子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里,不都是对他们笑容可掬的么?最少也是语气温和面目柔和的,今日怎么这么冷淡?
耿介目光幽深的望着胤礽的背影,半晌后低叹道:“我知道太子的意思。太子恐怕是在和咱们保持距离,他觉得昨天的事情是他做错了才导致的张英和徐元梦挨打,所以现在,他吸取教训了,他开始走谨言慎行的路线了……哎,这宫里,大概真的只有这样才能过得舒坦些吧。”
耿介的话,达哈塔听不懂,耿介的声音也不大,达哈塔本就不是八卦的人,遂不懂也不问,只是自己默默叹了几口气,直接就收拾东西打算出宫回家去。
这两天宫里风声不好,他还是缩着脑袋安分些的好。
汤斌听了耿介的话,没有言语,也是出了宫之后,他才敢开口:“如果太子当真是在跟咱们保持距离,这药他就不会给。介石啊,大阿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本人虽没有被皇上责罚,可是在朝廷里却是失尽人心了,就算明珠再支持大阿哥,恐怕大阿哥也再难博得众人的好感了。你看这事,会不会是太子早就策划好了的?”
“这话难说,”耿介沉吟半晌,才道,“就凭这一件事也难断了大阿哥的根,你看明珠到现在不也没什么动静么?我总觉得,太子的手段不只是这样,咱们也别急着下结论,总归是大阿哥倒霉,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儿。只是可怜了张英那么大的年纪,昨儿挨了打,今儿还要去上课去。罢了,咱们不说这事了,找机会送药是正经,这药是宫里出来的,比外头的好使。至于太子的事儿,咱们且看看再说。”
胤礽这一整日都心情不好,就连胤祉散学后来寻他请教学问上的问题,他都没个笑脸。
“你怎么不请教书房里的师傅?”
胤祉听见他问这个,垂眸顿了顿,才答道:“今天还是张英师傅和徐元梦师傅给我们来讲课。我看他们两个好可怜的样子,就想着让他们散学之后早点出宫回去歇着,就没忍心再拦着他们请教问题了。”
胤礽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康熙昨日责打书房的师傅们后,并没有让张英徐元梦等人休息,还是让他们今日照旧上课,所以,这几位师傅们都是带伤上课的,其中张英年纪最大,其惨状不看也可想而知,难怪胤祉心生怜悯了。
他不再多问,指着书册上胤祉所提的问题,一一给他详细讲解。
胤祉听罢,要走时,也没舍得就走,而是觑眼看了胤礽一眼,还是忍不住抿唇问道:“二哥,你今儿是不是有心事?不开心么?我看你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笑过。”
“二哥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若是能说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或者我不能解决,却可以倾听一二,也算是解了二哥的烦扰了。”
“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只不过是有些事儿压在心里头想不通罢了,”胤礽笑了笑,道,“你只管好好念书就是了,二哥的事还不必你操心。”
他也并非是有心事,只不过做了太子这些年,惯常思虑过重,顾忌甚深,素日又是奉行一日三省吾身的规矩,昨日之事他这一夜思索甚多,始终觉得是因他的事情而引起的,若非他迟迟不能下决定,以至于胤禔动了歪心思,也就不会引发这许多的事情了,说到底,都是他不肯屈服之故。
身为太子,真是步步艰难,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动辄得咎,真是极为不易。更何况,他做这个太子,首要的还是要让康熙和大臣们满意,实质上他自己怎么样想的,根本没有人关心。
对于大清来说,他只需要做个规规矩矩和符合康熙口味的太子就足够了,别的细枝末节,他都必须要压抑,否则若是按着他自己的性子来,就会惹出像昨日那样本不会发生的惨剧的。
太子倘或任性妄为,就必定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在别人眼里不是他之过,他自己却不能够原谅自己。
胤礽默默地想,往后行事,还是要隐忍为上,不可图一时之快再做下这等冲动之事。若是真要泄愤,也还是该布置筹谋一番。
“二哥,我今儿瞧见大阿哥的鼻头又青又紫,模样狼狈极了,偏他还不自知,还在那儿跟昌全阿哥嘀咕,说他这样闹腾,皇阿玛还宽宥他没有罚他,我看他那样子,真是不顺眼,咱们书房的师傅都被皇阿玛责打了,亏得大阿哥还觉得这是件光荣的事儿,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胤祉撇撇嘴,眼中却有点点兴奋的光芒,他凑近胤礽低声道,“二哥,昨儿我没工夫告诉你,其实我今儿看大阿哥那样子,觉得你出手打了他可真痛快!上回他设计害了我的事儿,二哥叫我别管,可我心里头一直不自在,这会儿看见你把大阿哥打了,我心里就痛快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和四弟都觉得你打得好!”
胤礽听了这话,倒是笑了起来,这也算是他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笑容了,比起旁的,单纯只说打了胤禔这件事的话,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后悔。
“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再不要跟旁人说了,免得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又要责骂你了,”胤礽笑道,“何况这事儿本就不合规矩,你就算觉得痛快,可也不能学我,知道么?”
胤祉恩恩了两声,说了声知道了,就没再逗留,告辞走了。
胤礽自胤祉走后,一直拿着康熙新给的字帖在那里习字。
亥时将尽,胤礽还是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在外间一直等着的顾氏等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明日寅时就又要起身去懋勤殿读书,她们是不能让胤礽太晚歇息的。
顾氏看了扫琴一眼,扫琴会意,当下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屋,顾氏就在外头守着,吩咐了人随时备着热水只等送到里头去,然后顾氏才望着内屋叹了一声。
“太子爷,夜深了,您歇了吧?”
“是扫琴啊,”胤礽循声转头一看,见扫琴已到了他跟前,他这才搁下手里的小狼毫,对着扫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啊,也不过是一边写字一边在等你罢了。”
“等我?”扫琴讶异,“您若是有事,吩咐一声,我自会来的,怎么敢让您等着呢?”
胤礽笑笑,没答扫琴的话,只笑道:“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与你说罢了,就借着写字静静心。现下,我已经想好了,这事儿你也是迟早要知道的。”
扫琴答应了一声是,静静立着,预备听胤礽下面要说的话。
“我的事儿,你素来是知道的最清楚的,这几年,我身边的人,除了奶娘,便是你最为尽心了,你也知道,我素来倚重你,这毓庆宫上下,也要靠你替我瞧着,我心里对你也是很留意的,”
胤礽温和开口,尽量比较和缓的说话,他是怕吓到了扫琴,“皇上给我挑人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我心里想着,到底还是不惯与她们在一处,所以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等过几日我去避暑,就把你留下来,由奶娘送着你去宫里专门的嬷嬷那里学习人事儿,等我回来,你再来服侍我。”
扫琴猛地跪下来,身子明显抖成一团,却还是咬着牙道:“……奴才听太子爷吩咐。”
胤礽一叹,到底还是心疼这个连不愿意都不敢说的小姑娘,他慢慢的道:“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是有数的。你也不用害怕,我知你心里担心的是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你不用担心跟着我终身无靠。何况,你也知道,皇上将你给了我,你就已是我的人了。”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已成事实,他身为皇太子,虽然步步艰难,却也相对的获得了极大的特权。除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的,就是可以随意操纵别人命运的权力。
“行了,你出去罢,你也该静静心,叫侍墨进来服侍就好。”
扫琴恍恍惚惚的谢了恩出来,顾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太子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心里一叹,扯了扫琴到身边来,然后吩咐了侍墨叫她带着人带着热水进去伺候太子洗漱,见一切安排妥当了,顾氏这才带着扫琴到了她的屋里说话。
“太子爷与你都说了吧?”
顾氏替扫琴抹掉脸上的眼泪,“太子爷瞧上你,这可是喜事儿,在人前你可不能哭。你素来是个聪明沉稳的孩子,我心里也是瞧中了你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子爷选你,倒是比选那几位妖妖乔乔的要好!”
“嬷嬷……”扫琴哭又不能哭,只能怔怔站着,心里还是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总觉自己似在梦中。
“哎,你这孩子,”顾氏叹了一声,又道,“相处这几年,你以为我瞧不出你的心思?你心里其实是喜欢太子爷的吧?只是你安守本分,不敢说罢了。可是要说这事儿,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不愿意的原因呢,我也知道,问题还是出在大阿哥身边的小燕儿身上吧?”
“嬷嬷,我、我害怕……”
小燕儿也是皇上当初给大阿哥的贴身宫女,两个人也相处几年了,虽说主仆有别,可是好歹也有几年的情分在呀,但看看大阿哥要了小燕儿之后,小燕儿过得那是什么日子呀……
大阿哥对小燕儿并不好,小燕儿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宫女的时候呢……扫琴心里虽喜欢太子爷,可她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她心里害怕过那样的日子。面对着太子,她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可是面对着顾氏,她却忍不住吐露心声。
“哎,你怕什么呢?咱们太子爷能是跟大阿哥一样的么?”
顾氏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儿太子爷与你说之前,先把这事儿跟我说了,我也说了些你的心思,所以太子爷也知道你害怕什么,太子爷还问了我许多关于大阿哥和小燕儿那边的情形,他听完之后就跟我说,你在毓庆宫绝不会是这样的境遇的,纵使还不能给你什么身份,但也不会叫你吃那种亏过那种日子的。”
“扫琴啊,他一个主子,能顾虑到这些已是极好的了!说到底,咱们都是奴才,太子爷要怎样还不是怎样么!偏咱们这位爷重情重义,你可不能再这样不情不愿的了,要不然太子爷瞧了心里也不自在呀!你细想想,如今的后宫里,那荣妃娘娘不也是从皇上年幼的时候跟着皇上的么?如今怎么样,还不是熬出来了?你眼里得瞧得远些,大阿哥身边的小燕儿怎么能和你比呢?你可是服侍的咱们大清国的皇太子呀!”
“这里头的好处,我也就不一一跟你尽说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能琢磨出来的。如今你最紧要的事儿,就是学足了本事,然后好好的伺候太子爷,让他满意就行了!”
扫琴心里多少缓过来,还是觉得欢喜的。她谢过顾氏的开导,自个儿揣着一颗犹如梦中的心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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