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杏花弯腰蹲在那里,随手取了其中一个银钗,只见上面都有些发乌了,显见的是不知道多少年头。
或许是萧战庭刚离开家乡不久时买的吧,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穷当兵的,好不容易积攒点钱,巴巴地给自己买个银的。
只是这光阴终究将人辜负,世事难料,他没机会把这银钗子给她戴上而已。
她捏着那银钗摩挲了一番,把它揣到怀里,又去看那些小玩具儿,有些是市面上能看到的,也有她叫不出名字的,应该都是萧战庭以前给孩子们买的吧。
呆看了良久,她终究叹了口气。
牌位,给孩儿们的玩具,给自己的钗子头面,这就是陪伴了萧战庭十几年的。
对这个男人,有过恨有过怨,更有过提防,可是如今,只剩下心疼。
她这么呆想了好久,最后命嬷嬷将那些物事都收拾下,头面什么的带到她房里去,至于给小孩儿们的玩具,正好拿给千翎还有千翎侄子来玩。
回到屋里,她对着铜镜,比量了半响,将那银钗子给戴上了。
凝视着铜镜里那个妇人,只见妇人面若桃花,神态雍容,端得是富贵之相,倒是显得银钗子寒酸极了。
只是遥想当年,在那雾蒙蒙的槐继山下,犹如避世桃源一般的大转子村,对于那个贫寒年轻的娇娘子萧杏花来说,这么一个银钗子,都是渴望而不得的。
正想着,萧战庭进来了。
他一进来便见到了她头上那个银钗子,当下便皱眉:“从哪里寻来的这个?都旧成这样了,好好的戴它做什么。”
萧杏花摸了摸那钗子:“可我就喜欢这个,年轻那会子,想得个这个都没有!”
萧战庭闻言笑了:“这不是什么都有了吗,金的玉的,想要什么都有,哪还稀罕这个。”
“我就稀罕这个!”她故意这么说道。
萧战庭扬眉,凑过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在铜镜里凝着他:“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给我买的啊?还有给孩子们买的那些,又是什么时候买的?竟然藏着不给我们看看。”
她是有一丝丝恼他的,刚见面那会子,屁都不知道放一个,也不说说离别的那些事,弄得她提心吊胆的。
早看到这些东西,她怕是早感动得不行了。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
萧战庭确实是不明白,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多年,他看到什么合适的,就想着给她和孩子们买,时间长了,也攒了许多,就放在箱子里,过年过节烧纸上香的时候,给他们念叨念叨。
后来知道他们还活在人世上,牌位还有那些箱子,都处置在角落里了。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听,听你都给我买过什么,都在哪里买的!”
萧杏花转身,扑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这么威逼他说。
——
八月末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凉了,却还没开始冷,要说这个时候出门最合适不过了。
萧家人打理了十几个马车,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出了燕京城,前往家乡,拜祭那多年前亡故的母亲。
虽说有老弱妇孺的,可是一路上还算平顺,两个小娃儿并不晕车,反而乐颠颠地瞪大眼睛去看外面。看到外面的雀儿啊虫儿的,还挥舞着小拳头,嘴里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倒是逗得婆媳几个大笑不止。
如此约莫走了两个月,在十月的时候,终于到了槐继山下。
远远地看到那朦胧的大山剪影,萧杏花当时眼里就湿了。
当年走得匆忙,手里牵着,背上兜着,哪里还顾得上看这山这水?以至于十几年的功夫,只能在梦里,再想想从小看到大的槐继山。
如今回来了,坐在马车里遥望着这山的萧杏花,含着泪,嘴唇几乎颤抖。
“佩珩,你瞧,那就是咱大转子村,跟咱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啊!”
佩珩哪里记得大转子村呢,不过她知道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听娘说过许多次的,也好奇地去瞧。
而马车内的秀梅,知道这是自己夫君的家乡,自然也是存了亲近之心。
萧杏花这边正瞧着,就听到路边有人在吆喝着,忙翘首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惊喜万分。
却见这人穿着粗布直裰,国字脸儿,分外眼熟,再仔细看时,可不就是当年他们村中打铁的路铁匠嘛!
那路铁匠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牵着一头毛驴赶路,因在这拐角路口恰好碰上了萧家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自然有些不知所措,便要回避一下。
萧杏花好不容易看到昔年的村里人,自然是兴奋不已,也顾不上往日讲究,忙挥舞着手喊道:“路大哥,路大哥!”
这路奎豪原本去赶集买了点家什,正想着躲开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谁曾想,就听到有人一口一个路大哥地叫着,且显然用的是他们当地口音。
他猛地倒是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那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八宝璎珞马车,却见马车里,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正含笑对着他招手。
这个时候,因了萧杏花那几声喊,车夫意识到了什么,忙也就停下来了。
整个车队为之停了下来。
“路大哥,还真是你,我只当认错了人!”萧杏花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自己操着久违的乡音,还能重新见到乡里人,真是想都没想过的。
那边路奎豪都吓得要跪下了,眼前马车明晃晃的一片锦绣,马车里那位夫人更是珠玉萦绕,看着就不是寻常人等,竟然叫他路大哥?!
这个时候,走在前方的萧战庭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当即驱马回来,老远便看到了路边那位牵着毛驴的路奎豪。
其实路奎豪比他只是年长几岁,和他很是要好。当年他要被征兵,路奎豪多亏了胳膊上有伤,才不用去。
于是他特意嘱咐路奎豪,帮自己照看家小。
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听说路奎豪也被强征了走,不见踪迹了。
不曾想,这一次归来,竟然能够再次见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路大哥,快快起来,别怕,我是铁蛋啊!”萧战庭当即翻身下马,赶紧把这位昔日好哥哥扶起来。
“铁蛋?”路奎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仔细地瞧,瞧了老半响,最后终于认出来了:“铁蛋,竟真的是你!”
“路大哥,我曾回过一次咱村,那个时候我听说你被征兵在外,一直不曾还,不曾想,这次回来,你也平安归家了!”
“铁蛋,当年你才被征走没几个月,又来了一拨,把我也强征走了,不过几年征战下来,好歹留下一条残命,回来家里,种种地打打铁,日子也能过!”
萧杏花此时也连忙下了马车:“路大哥,你竟不认识我了,我是杏花啊!”
路奎豪既认出了萧战庭,再看萧杏花,终于在那明晃晃的头面和锦缎衣衫中,认出了昔日那个萧家小媳妇。
“杏花,竟是你,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做梦,不曾想竟然是你!当初我回来,看到你的坟,还以为,以为你……”
他连忙住了口,欣喜地道:“杏花如今看着不像以前了,变模样了,这是当了夫人了。”
这几个人,当年别离时还是年少无知,如今再相见,已经堪堪见白发,其中自然诸多感慨,许多话,就在嘴边,却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后来还是萧战庭,命人帮着路奎豪牵了毛驴,又送来一匹马给路奎豪骑着,一起回去村里。
一路上,自然是又升起几分期待来,问起谁谁家如今还在吗,谁谁家现在如何了。
路奎豪便分别说给萧战庭,说当年村头的王大哥一家子都死在战乱中了,话说村东的老李头在被北狄人砍去了双腿,不过好歹命保住了,如今给人箍碗为生。
萧杏花听着不远处路奎豪和萧战庭的说话声,再想起过去那些人,曾经吵过架的寡妇嫂子,曾经闹过小别扭的隔壁婶子,还有笑呵呵给她捏骨算命的老奶奶,每天背着竹篓子上山拾粪的前街大爷!
这些人,这些事,在她脑中浮现,无论是曾经闹过别扭的,还是曾经极为亲睦的,如今都觉得格外亲近,恨不得赶紧看到他们。
就在这种几乎涨满了胸口的期待中,他们终于来到了大转子村。
刚一进村口,就看到了村口处的那个石磨子。
那石磨子是极大一个,据说还是前朝就留下来的,早废弃了的,他们村也因为这个而得名,叫大转子村。
“瞧,这是咱们的大转子,我小的时候,和你爹常来这边玩!”
萧杏花急切地给女儿介绍着。
而就在马车外,早有好奇的乡里人,不知所措地望着这开进他们村里的贵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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