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一回到客房就坐立不安。
虽说刚才那齐国公江屿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不踏实。就对三儿媳谢幼贞说:“你和沈令善的关系素来好,过去替宝华向她道个歉,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咱们程家日后见着她绕道走总成了吧?”
沈令善在程家那五年过成那样,但凡怀恨在心,总是见不惯他们程家好的。如今又嫁给了江屿……当真要对他们程家做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的。
叶氏对几位儿媳素来严苛。谢幼贞温良贤淑,又早早的生下了聪慧伶俐的福哥儿,叶氏对她还算是客气一些的。
谢幼贞欲点头,一旁的程珏就说:“母亲,方才分明是四妹的不是,二……”说得太快,程珏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坐在圈椅上喝茶,和庶子寿哥儿说话的程瓒。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边。
程珏垂了垂眼,就继续道,“沈令善若当真是那种人,那何必等到现在……她嫁给江屿也有一段日子了,江屿在朝堂上也并没有为难程家什么。幼贞和沈令善乃是表姐妹,她去说说话,本来也没什么的,只是您这样袒护四妹,有些太过了。若是不教好四妹,今日就算有幼贞去说,下回难道又要她去吗?”
本来也是没什么的,叶氏对儿媳的态度一直如此,谢幼贞也是习惯的。这会儿听着程珏如此护着她,她缓缓转过身看他俊朗的侧脸,只觉得甜到心里去……有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夫君,和一个聪慧的儿子,就算婆婆稍微难相与一些,也是值得的。
“三哥!”
程宝华听不下去了,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妹妹。”怎么帮着沈令善说话啊?
“……住口!”叶氏立马喝道。这回她也没有一贯纵容程宝华,只看着她说道,“你三哥那句话说得不对?今日若不是你去招惹沈令善,我至于如此担心?你今日得罪了沈令善,日后但凡她真的要为难你,你和女婿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好一点,女婿就一辈子是个翰林院修撰,若是人家狠一些……谁知道会随便安个什么罪名。”
程宝华翕了翕唇,愣愣的回过神,这才有些慌了,抓着叶氏的衣袖道:“母亲,那您得帮帮我。你知道我和沈令善一向处得不好……她、她肯定会报复我的。”以前她做过那么多欺负她的事情。
叶氏淡淡睨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程宝华点点头:“女儿知道错了。”
叶氏也是真心心疼女儿,所以这会儿才不得不说这些话。倘若今日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她不长记性,日后见着沈令善还那样对她说话,那下回就是谢幼贞也不定有用了。
叶氏道:“知道错了就好,待会儿你同你三嫂一道去向沈令善道个歉。”
向沈令善道歉……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一想到那些严重的后果,程宝华也只好点头:“女儿知道了。”
·
郭氏是个性子急的,这样的好戏,自然不能光有她一个人看,就跑去老太太那里。闵氏和几位儿媳在陪老太太,郭氏就小声对老太太说:“娘,儿媳有要事同你说……”
她能有什么要事?老太太看郭氏这副表情,好像真的有要事的样子,就让闵氏她们出去走走,独独将郭氏留下来:“有什么事,你就只管说吧。”
郭氏笑吟吟的坐了下来,将事情都和老太太说了,末了见老太太一副诧异的模样,就继续道:“……娘你可是没有看到,那小男娃当真和屿哥儿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看向丫鬟香凝,“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香凝赶紧点头:“是啊老太太,奴婢亲眼所见。”
老太太略微惊讶之后,很快却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看向郭氏:“你的意思是,屿哥儿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个四五岁的庶子?”
皇城但凡有些权势的男子,养外室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外室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可如今……
郭氏就叹息了一声,说:“屿哥儿和他媳妇儿刚成亲,按理说这件事情的确不该让她知道的。可是您看,屿哥儿他都快三十了,膝下没个一男半女,说出去也不好听。外室虽然不光彩,可若真有了儿子,弄顶小轿抬进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屿哥儿媳妇儿若是看着觉得碍眼,便随便将人打发到一处地儿,最重要的是这庶子啊。”
听上去好像真的是为沈令善着想似的。
老太太一直不说话,郭氏心下有些慌……她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见那攒珠眉勒下,一双眼睛看上去神色有些奇怪,若有所思的模样。
以为是老太太在犹豫,就又说:“我相信,屿哥儿媳妇儿是个懂事的。毕竟是咱们江家的血脉,没有流落在外面的道理。”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事情做?”
啊?突然这么一句,郭氏怔了怔,狐疑的望着老太太,愣愣道:“娘……”
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有些无奈,语气平静的说道:“如今家宅安宁,你是不是要闹出点事情来才觉得开心?屿哥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为何没有子嗣,为何迟迟不娶,为何在沈氏一和离之后,就让人上门提亲……四五岁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你只不过瞧了一眼,就说这孩子是屿哥儿的。会不会太儿戏了?你糊弄我也就算了,若是去屿哥儿媳妇那边说,那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帮不了你。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心思教教自己的孩子……”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郭氏的痛处。她育有三儿两女,泰半都是惹麻烦的性子。都是被郭氏惯出来的。
郭氏只好唯唯诺诺道:“娘说的是,是我……是我太着急了,我以为屿哥儿若是有孩子,您会开心的。”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道:“我自然会开心,但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些事情也看淡了,曾孙的事情我也不会强求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从客房出来,郭氏走出前院,就回头又看了一眼。
香凝就说:“二夫人,您看老太太这样生气,我看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兴许真的是长得相似罢了。”
真的如此吗?郭氏不信。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刚才老太太的表情太奇怪,一开始分明有些诧异的,后来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难道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郭氏的眼中闪过一丝猜疑。
这么一想,郭氏更加笃定,那孩子肯定是江屿养在外面的庶子了。她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楚。
“……她走了吗?”老太太问道。
张嬷嬷看了看,见郭氏和她的丫鬟已经没了身影,就和老太太说:“二夫人已经走远了。
老太太这才稍稍松懈下来,抬手揉了揉了眉心,淡淡的说道:“你说……她是不是回来了?”四五的孩子,年纪倒是对的上。居然还被郭氏看到了,以为是屿哥儿的孩子。
那孩子自然不是屿哥儿的……
张嬷嬷就说:“老太太您也不用太担心,事情都过去了,就算被国公爷看到了,也怪不到老太太您身上来,您毕竟是他的祖母。”
想到之前的事情,老太太便叹气道:“但愿吧。”
·
沈令善回客房歇息,谢幼贞便歇着程宝华特意登门赔礼了。大概是被叶氏训了,一向骄纵蛮横的程宝华,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低头同她赔不是。
人在过得很好的时候,总是能很轻易的放下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已经完全无法影响她的生活,变得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她了解程宝华的性格,若是这会儿她表现的太大度,估计以为求她原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是以这会儿她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好。
听了她的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和谢幼贞说话。
程宝华僵在那里,想说话也插不上嘴,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谢幼贞看到程宝华这样,心里也有些觉得出气。程宝华这小姑子,平素就是仗着叶氏的宠爱欺负她们这些当嫂嫂的,偏生当嫂嫂的,不好和小姑子计较什么。谢幼贞也是能忍则忍的,可忍归忍,心里总归有些不舒坦。
她和沈令善说了一会儿话,怕程宝华这样杵着脾气又上来了,到时候又要拿她撒气,也不敢多留。
就和沈令善道:“……那改日我在来找你,咱们倒是一道去逛首饰铺子,你的眼光最好,我自己挑总是挑不好。”
女为悦己者容,谢幼贞打扮自己,自然是为了程珏。不过男人总是对女人的衣服首饰不上心,觉得每天都一个样儿。只有一次,谢幼贞戴了一支沈令善替她挑的玉簪,程珏难得多看了几眼。之后谢幼贞选首饰,便肯定要叫上沈令善。
沈令善当然说好。
送走了谢幼贞和程宝华,魏嬷嬷就欢喜道:“还是要咱们国公爷出来给您撑场面,您看今儿程四姑娘那样子儿……”魏嬷嬷是非常痛恨程家人的。
想着如今她家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若是当初有国公爷在,她家夫人也不会收那么多的委屈……
虽说沈令善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程宝华那样低声下气,的确是因为江屿。她好久没有这种……有人给她撑腰的感觉了。
沈令善不自觉的笑了笑,看着窗户外面盛开的海棠花,心里有些高兴。
晚上江屿一道留宿在了白泉寺客房。老太太心知肚明,自然没有说什么。用完素斋饭之后,沈令善就随江屿一道去后山散步消食。
走到放生池的时候,她就和江屿说起一件事情:“……我记得有一次,咱们就是在这里,你替我捉了几只乌龟。我拿回去让母亲给我做龟苓膏吃……她一听这乌龟是从放生池拿回来的,吓得赶紧亲自将它们放生了,还拉着我到菩萨面前忏悔……最后又给白泉寺添了六百两的香油钱。”
说起这些小时候的事情,真是十分有趣。
月色朦胧下,她的侧脸白皙无暇,有种盈透的感觉,嘴角弯起,之后侧过头看他:“那时候你怎么就给我捉了呢?”
他比她大那么多,她不懂这放生池的乌龟不能捉,他应该懂得吧。
怨他了?江屿看着她,缓缓的笑了:“……我自然是没有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的。只是我不答应,有人就在旁边哭,自己哭也就算了,我不理她,就把鼻涕眼泪擦到他的袍子上……”
啊?是这样吗?
沈令善睁大了眼睛,有些记不清了,可是听他这样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沈令善脸颊有些发烫,有些窘迫,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心里面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的气息忽然逼近,是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沈令善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除了她身后的月色,还倒映着一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的心忽然“砰砰”的跳了几下,然后涨红着脸把他推开。
“江屿……”
这里是白泉寺,在这种地方做这样亲近的举止,会亵渎神灵的。
他轻轻笑了笑,胸膛微微震荡,把推在他胸膛之上的双手慢慢的握住。
然后捧着她纤白玉质的小手,缓缓低下头低头,逐根亲吻……
“……父亲。”远处的凉亭中,寿哥儿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沉默了很久的程瓒。
程瓒看着那花前月下的一对俪影,眸色微沉,脸上的表情暗晦不明,然后牵起寿哥儿的手,淡淡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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