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短暂的愣神,李峋绕过她走出巷子,融进街道的人群中。
侯宁打算去追他,被从后赶来的朱韵拉住。
朱韵说:“怎么联系你们,你们住哪?”
“你少管。”
“你们有什么打算?”
侯宁一边抱怨李峋为什么不等他一会,一边敷衍朱韵。
“我们有什么打算跟你有什么关系?”
朱韵微微躬身,与侯宁面对面对视。侯宁发现朱韵的眼睛很清澈,很漂亮,也很光明。
“你们是在牢里认识的?”她问。
侯宁哼道:“是又怎样。”
“我感觉你蠢蠢欲动。”朱韵说,“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
侯宁一直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极度恐惧社会,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另一方面他又十分自负,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他有高超的电脑技术,他经常感觉自己像个刺客,躲在角落毫不起眼,可是能给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致命一击,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但角落毕竟是角落。
阳光一照,里面所有的垃圾和废物,全部原形毕露。
“你不要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侯宁冷冷道,“他早就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我们被浪费太长时间。这整条街上比我们厉害的人有几个,可我们现在什么样。你不用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鼓励别人重新开始,坐牢的又不是你们。我们自然有自己弄钱的方式,用不着——哎!”
侯宁说到一半,再次被朱韵推到墙上。田修竹过来拉住她的手,小声说:“冷静点。”
朱韵眼眶发红,极力压着自己情绪。
“别拿自己跟他比,凭你也配?”
如果不是田修竹拉着,朱韵恐怕已经掐住他的脖子了,她指尖锋利,抵在侯宁下巴上,一字一句道:“有一点你要清楚,他是坐了牢,但他跟‘坏人’半点边都沾不上。”
侯宁被那神情震慑住,喃喃抵抗:“……那是从前,你又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
朱韵不跟他废话,她在他身上粗鲁地翻出手机,打通上面唯一的联系人。
对方懒懒地喂了一声,朱韵开门见山。
“你还记得你以前要做的事么?”
静了几秒,李峋挂断电话。
侯宁回神,夺回手机,冲朱韵吼道:“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刚才不还是认都没认出他!”他猛地撞开朱韵,又泄愤似地撞了田修竹一下,冲出巷子。
朱韵手掐着腰,深呼吸。
她闻到泥土的味道,雨后的地表味道很重,她奇怪自己现在才察觉。
田修竹低声说:“走吧。”
侯宁闷头跑了半条街,终于看到靠在路边树下抽烟的李峋。他跑得肺都要吐出来了,蹲在李峋身边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也不等我!”他抱怨道,“那女的凶得跟母夜叉一样!”
李峋不说话,侯宁抬头看他,“你走这么快该不会也是因为怕她吧。”
李峋冷眼看他,侯宁忽然又兴奋起来,从怀里掏出两个皮夹。
“你看,那对狗男女的钱包,我临走前弄来的!”
“……”
李峋叼着烟,无言地抬头看树冠。
见过朱韵,他比平日话更少了。
“那唱歌的不给我们钱也没事。想搞垮公司难度有点大,不过单独搞垮两个人很简单。”侯宁贼笑着说,“我有无数办法套他们的钱!要不干脆买一赠一,把他们亲戚朋友的也一块顺来。我给你想了个好点子,咱们把他们的钱搞到手后全买成狗粮寄回给他们家,你觉得——诶?”
侯宁说得兴致勃勃,忽然停住,视线落在手中朱韵的钱包上。
车里,田修竹提醒副驾驶的朱韵系安全带。
“你们聊什么了?”田修竹发动汽车。
“没什么,他什么都不肯说。”
田修竹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到路面上,光晃得两人眯了眯眼。
“他不信任我。”朱韵说,“我没认出他,而且我跟你在一起,他觉得我背叛了他。”
“那不算没认出。”田修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你不知道他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是他们钻牛角尖。至于我们,难道他让你六年不能跟任何男人聊天吃饭?哪有这个道理。”
朱韵看着窗外,低声说:“以前我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拿他跟其他男人作比较都是一种背叛。”
田修竹静静开车。
朱韵:“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田修竹说道:“六年很久,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不是任何人的错。况且你们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分分秒秒都觉得是一辈子。”
他趁路况较好,转头,深深地看着朱韵。
“这种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自己才清楚,你觉得自己背叛他了么?”
*
侯宁惊讶地看着手里的钱夹。
“这是你?”
在朱韵钱夹最里面的一层,他翻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在一间稍显空荡的会议厅里,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正站在台上当众发言。
照片像素极低,看不清男生的脸,只有一头金发在暗淡的图片中亮得惊人,让人轻易感受到男孩的年轻气盛和野心勃勃。
李峋拿过照片。
这照片很旧了,但保存得干净,刚刚侯宁的脏手蹭到上面,是这六年来唯一的污渍。
不。
他顿了顿。
不止六年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李峋一手拿着照片,一手夹着烟。他忘了抽,就像忘了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是谁一样。
八年,还是九年。
小半截烟落地,他空出手掐住自己的鼻梁。
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
时间太可怕了。
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下叶子,手里的照片也松动了,他反射性捏紧。
路上行驶的车辆里,朱韵望着窗外落叶,进行了认真而漫长的思索。
她不得不承认,六年过去,她已然忘记了很多情情爱爱的细节。唯有他们一起奋斗过的那些日夜,还有他曾点亮却没来得及走的那条路,始终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宛如石骨,在时间造就的废墟之上拔地参天,固若金汤。
时间不可避免地磨平了很多东西,只留一点精粹到海枯石烂。朱韵并不清楚这六年牢狱带给李峋怎样的变化,她唯一知道一点,那就是时至今日,只要他指明一个方向,她仍肯毫不犹豫放弃一切,为之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背叛”究竟要如何定义,朱韵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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