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荆轲呢?是你出卖了他?」盖聂愤然又问。
「也算不上出卖,他刺他的秦王,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卫庄说道,「我也不过就是挡下他刺向秦王的那一刀。至于将他剁成一团肉酱,那不是我下的手,我也不想居功。」
「可恶至极!」盖聂大喝一声。
「够了吧?我可不是来听你叙旧。」夏侯央不耐烦地吐出一句,追问着:「那孩子在这里面?」
「竟然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盖聂陡然目露精光,厉声说道,「这秦王当真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话还没说完,荆天明忽然冲了出来,满脸泪痕口中大喊:「我不信!你们都说谎!」
当场众人皆是一愣,盖聂立即伸手一拦,拦在荆天明前面,口里断喝道:「兰儿快来!」
盖兰眼见荆天明一面挣扎还要往前,情急之下将荆天明双手反剪,荆天明动弹不得,这才被盖兰担回屋内,口中兀自振振说道:「父王不会杀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夏侯央朝鲍野投去一道目光,鲍野会意,当下使出自己的独门绝活「九幽寒冰掌」,向还在惊愕之中的盖聂偷袭而去。
盖聂突然觉得两道凌厉的掌风向自己的后脑勺盖下,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人拍掌向自己打来,盖聂赞道:「好掌法!」话音未落,早一个转身避开掌风,奇快出剑。
盖聂为保荆天明,打算速战速决,以致一出手便是自己的独门绝技「百步飞剑」中的杀招「草长莺飞」,这一剑并非刺向鲍野,而是招呼上了自己多年宿敌夏侯央。
夏侯央见得这一剑,恰似九只灵动黄莺飞来纷袭自己胸口,也顾不得出刀、顾不得面子,猛然下蹲,向后两个翻滚,这才灰头土脸地躲过盖聂这一剑。鲍野在后瞧见盖聂武艺居然如此高强,一招就让自己师父吃了大亏,天性狡猾的他已知今日讨不了好,当下用心观察四下地形,寻思脱身之计。
夏侯央眼见盖聂一招招攻来,自己挥刀挡格,左支右绌,卫庄和鲍野却没事人似的,口中不禁大喊着:「卫庄、鲍野干什么?还不快上。」
盖聂一剑落空,手腕一抖,使出「雨打梨花」,满天的剑影顿时扑天盖地而来,但是这会儿笼罩在他剑光之下的,已是夏侯央、卫庄、鲍野三人。
三人各功夫共同抵御盖聂的「百步飞剑」,或攻或守或围或战,情势登时逆转,盖聂已是防守居多,攻击得少。夏侯央小人得势,一边进招一边阴笑起来喊道:「没想到你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待老子杀了你,便进屋去品题品题你女儿。」
盖聂一听此言,怒火攻心,他万万没想到,多年不见,自己的师弟卫庄武功进益如此之大,几翻攻击下来,几乎都是卫庄将自己的剑招拆解,护住了夏侯央,若是自己不能诛杀这个恶贼,又怎么对得起被夏侯央害死的小师妹?
原来二十多年前,卫庄与盖聂有同门习艺之谊,两人天赋极高,尽得师父真传。盖聂为人潇洒中不脱忠厚,卫庄行事不拘小节,性格虽异,两个倒也相处得来。
没想到,后来两人竟同时爱上了小师妹,盖聂与小师妹洞房花烛之夜,卫庄只有黯然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两人面前。
如今师兄弟再度相见,卫庄满脑子只想杀了盖聂,多年来按捺不发的恨意在此刻翻江倒海,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一边一出招一边说:「盖聂!你受死吧。你夺走了小师妹,又杀了她,今日我要为师妹报仇!」
盖聂登时脑中一轰,胸口像是给谁重重敲了一记:「师弟,你说什么?谁告诉你我杀了师妹?」
卫庄目如喷火,斜眼瞄了一下也在苦战中的夏侯央,手里一剑快过一剑,说道:「你以为没人瞧见你下的手吗?就是这夏侯央,在你屋外亲眼所见。」
「夏侯央你个奸贼,竟敢诬陷于我。」盖聂怒道。
就这么一个分神,卫庄的剑已经由下往上,刷地削落自己胸前一片衣襟,剑尖直抵盖聂咽喉,盖聂向后一仰,避过了这一剑,弯腰旋身脸孔朝下,状似失去重心向下扑倒,同时将剑向后方斜刺而去,正是「百步飞剑」中的第五式,卫庄见他使得精熟,不禁喝道:「好个落霞残照!」
只见卫庄身体微微一侧,状似醉卧急往下扑,肩膀一带,长剑后翻斜刺出去,也是一招「落霞残照」,当的一声,清脆响亮,两把长剑剑尖一触即收,卫庄与盖聂的脸眼看就要贴地,两人却又同时藉由方才长剑与对方互格的劲力巧妙一旋,双双站定。
「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该知道我这辈子从不说谎。我现在就告诉你……」盖聂长剑朝旁一指,声音竟也微微发颤,「杀了你小师妹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这夏侯央!」
夏侯央正自吃惊,原来卫庄也会使「百步飞剑」。不知这师兄弟二人话题怎么一转,便说到了自己。
卫庄听得盖聂这一语,硬生生收势,他深知师兄盖聂为人正直从不打诳。卫庄瞥过眼去瞪着夏侯央,说道:「是你!你居然杀了她。」夏侯央奸计被破,也不在乎,说道:「是我又怎么样?你那小师妹,年轻虽然不小了,风韵倒好,我也不过就将她给……尝了一尝,又怕她没法做人,干脆她杀了,你要是不服气,那好,等我回到咸阳,也把我小师妹给你尝尝,咱们不就扯平了吗?」
「是你!你骗得我好苦。」卫庄暴怒起来,剑尖轻点,一招「草长莺飞」突向夏侯央袭去,「是你!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夏侯央心想卫庄与自己同为一主,就算卫庄想跟自己算帐,也会先杀了盖聂再说,没想到这看起来文弱的卫庄,出剑如此神速,霎时九只黄莺向自己胸口翩翩飞舞而来,他大惊之下情急喊道:「鲍野,快帮师父!」
可惜的是,连个鬼影都没出现在夏侯央面前。
九只黄莺飞上他的胸口化作了九道血光,鲍野早在盖聂说出往事前就已拔脚开溜,那时卫庄、夏侯央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盖聂身上,谁也没发现身边突然少了个人。
夏侯央看着卫庄手中沾满自己鲜血的长剑,吐出最后一口气说道:「鲍野,你……你这小兔崽子……」话没说完,两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卫庄向后退开两丈,从袖中掏出一条银链,扣上剑柄,摆出「百步飞剑」的起手势,冷冷对盖聂说道:「扣上你的银链!」盖聂看着自己的师弟,无奈地一声叹息,也将自己的剑柄扣上与卫庄手中同式同款的一条银链。
这两条银链,是两个当年学成「百步飞剑」之后师父所送。一般人只知这套剑法招式精巧,殊不知「百步飞剑」精髓乃是将剑法与鞭法结合,使短兵器与长兵器相互截长补短,一条银链拴在剑上,以链控剑使将出来,能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是以称之为「百步飞剑」。
两条银链,系出同源,十多年后相见却是以性命相搏,盖聂心中不无感叹。
盖聂、卫庄两人,凝视着对方不曾言语,只是将手指微微叩动银链,两把长剑跃然出舞在半空之中。
两人将「百步飞剑」八式,一一使出。
两把长剑几乎没有相遇,剑招未老已然变招,毕竟两人都太熟悉这剑法,也太熟悉对方了。
盖聂使到最后一式「拂袖而归」,眼见仍是不分上下,说道:「别打了吧?师弟。「
「谁是你师弟?」卫庄回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还等着拿你和那孩子的头,回咸阳领功。」
听得此语,盖聂突将长剑收回在手,举剑至胸前,身形一沉,摆出了只要是习武之人均要修习的入门步法——马步。
卫庄一看大笑起来:「这么拙的功夫,你也敢拿出来用。」说罢,银链一抖,使出「草长莺飞」向盖聂逼来,盖聂不避不闪,只是将手中长剑慢慢平推出去,原来快如黄莺飞舞的剑法,却被这一柄慢剑制住,不由自主地拖泥带水起来;「草长莺飞」的九朵剑花尚未使全,一股凝重的剑气便已经进逼卫庄胸前。
卫庄心下一惊,自盖聂头顶一翻而过,当下急速变招化成「满霞残照」,身子尚未扑地,长然已然向后斜刺,谁知盖聂连头也不回,马步不动,全身端若泰山,仅仅是将一柄长剑向前向后一翻,朝自己的腋下又是慢慢平推而出,原来如同晚霞由天扣地的剑法,再度被这一柄慢剑绊倒,凌厉之势大减,当的一声,卫庄手中连剑带链已经被打得歪斜出去。
「盖大侠什么时候投了别的门派,学到这等难看的功夫?」卫庄扯动银链收剑回手,忍住惊慌,冷冷说道。
盖聂蹲着马步,缓缓伸直右臂将长剑平举,沉声说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晚年沉思武学之体,领悟了万法归一之道,深悔当年少时所创百步飞剑华而不实,将其废去,化繁为简,从此之后百步飞剑只有三式。方才我所使出的,便是第一式——一以贯之。」
「好!我便领教你的高招!」卫庄说罢扯动银链向上炫出一圈剑光,使出「众川奔海」,大喝一声将手腕向下一带,身子瞬间半空拔起,两脚轻点银链,翻出左掌,掌风与长剑便同时向盖聂直扑而去。
盖聂还是以一招「一以贯之」相向,盖聂道:「师父曾对我说道,若是有机会,要我将这三招剑法传授与你,可惜你身入歧途而不知悔改,今日我不得已只好以这剑法代师父教训你。」
说罢盖聂举剑平胸一刺,慢似老牛举步,缓缓往卫庄前胸而来,但不管卫庄如何变招抵挡,那剑总是不愠不火地前进,终于以「一」的姿态悄然无声直直平刺进卫庄右胸。
夕阳西下,一抹绛红色的云彩笼罩天空,黄土地也被染得殷红,卫庄倒在地上,胸口渐渐被涌出的鲜血渗透。
「你杀了我呀!」卫庄硬气说道,「不要犹豫,你不是天下第一剑吗?」盖聂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同窗习剑的师弟,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长叹一声说道:「你走吧!」
「走?走到哪?」卫庄自失一笑,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支尾端雕有紫藤花的木花发簪。转瞬之间,他竟露出无限怜爱的神情,望了望那支发簪,这一瞬间卫庄好像回到从前,那个自己与年少的盖聂、可爱的小师妹,一同练武嬉笑的苍郁山林。
卫庄轻声地说着话,好像是对盖聂说,又好像仅仅在对自己言语:「这簪子是当年我送给小师妹的定情信物,没想到,为了你,小师妹竟把它退还给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
卫庄完全没有再抬头看盖聂一眼,只是盯着手中的木头发簪瞧,那里仿佛有一个姑娘正他微笑。
紫藤花下,笑靥如花。
他看着那姑娘的脸,自己也笑了:「你记住,我永远不会死在你手里,而是死在我自己手里。」
卫庄毅然拿起发簪向自己的头猛然一戳,随即缓缓倒倒自己的血泊中,脸上却带着幸福不已的表情。
夕照向晚,人亡物在,盖聂上前抱住卫庄,失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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