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表妹?亲上加亲?”福全面露疑惑,嘴里喃喃有语,脑中努力搜索相关信息。
恍然大悟,福全惊问:“可是你那长女婿,福州将军石文炳?”
和顺公主唇角一兜,眼皮合拢笑意,“可不就是那与我同龄的大女婿。”
福全好似还有些难以置信,“石文炳家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就是,与富尔祜伦同岁,小他一个月。”公主说到自己的外孙女时,语气里都是满满的自信。
失望在福全脸上毫无隐瞒地蔓延开去,“既是石文炳家的,我也就无话可说了。还真就是瓜尔佳氏,又是上三旗的正白旗,石文炳也是伯爵在身,还是从一品将军。”
抬起茶盏,喝上一口,这次福全喝得是无滋无味,如同白水。原本姐弟俩的说笑闲谈陡然间沉默下来,局促一圈一圈扩散。
福全稍微低头,摸上腰带右侧系着的松石纹荷包,从里取出一棕红黄翡玉弥勒佛像把玩件。掌心一包住弥勒佛像,细腻的玉质吸纳手心的温度,佛像的棱角刺激手掌,随即指尖习惯性地灵活抚弄。福全的失意缓缓散去,思维随着指尖的活络逐而开阔。
或许当初一眼相中这件物什,福全便是被弥勒佛那慈眉善目、弯眉笑眼的造型所打动,正所谓“拈花一笑,世事洞明”。
“长姐,我先声明,我是很看重富尔祜伦的。不过听过我如下的话,你不要误会我挑剔富尔祜伦。”福全抬眸迎向公主。
公主一听,大为不解,但福全性子笃厚,还能把富尔祜伦如何贬低?心情多少受些影响,公主还是敞开笑容让福全不妨直说。
“长姐方才也提到,皇上的老三、老四、老五到了该订婚的年纪,可为何独独不提太子呢?这位金贵出众的二阿哥早该到了成婚生子的年纪,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一听到太子,公主脸上的笑意打住,不出声,就这样目不转睛看着福全,静待下文。
“长姐的这位外孙女,论起家世,京里京外都不容小觑。不说远的,京里头,你这位外祖母可是皇太后宫宴从不缺少的座上宾,外祖父尚之隆自升任镶黄旗内大臣,皇上时时差遣重用着,就连舅舅尚崇业这位小辈也尚了康亲王家的郡主,迟早也是要往皇上跟前行走。瞧瞧你们家这父子俩,都是额驸,基本就和皇亲王族打交道。”
抚弄弥勒佛像的手指恋恋不舍玉质的滑腻,福全也好像拈来笑意,神情自得,侃侃而谈。
“至于石文炳这边,祖父石廷柱本是闻名的开国大将,阿玛石华善还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婿,现今石华善的其他兄弟中好几位是京外的封疆大吏,满门的虎将能臣。长姐,实话实说,你这位外孙女做太子妃,不委屈太子,绰绰有余。”
听完福全的一席话,公主半点欣喜都没显露,如同福全往湖里砸进一块大石,大石却直入湖底,丁点儿水花都没溅出。
“二弟,依我看,皇上的阿哥们,包括太子,我们高攀不起。”
福全手里的把玩停住,自己的评述并非讨好夸张,完全就事论事。按说,太子妃不是要好过王妃吗?听着公主的语气不对劲,但福全还是直言不讳。
“长姐的外孙女进宫选秀,优势明显,皇上哪能儿视而不见。终是皇上说了算,长姐一句‘高攀不起’,怎么听着像是在置气?再者说,纯亲王府人丁单薄,你帮忙拿主意,无可厚非。可外孙女终究是石文炳的女儿,他一家之主,就不会希望女儿更上一层楼?”
福全的话算是挑明,公主即便再为富尔祜伦考虑,可也够不上女婿家的事情,石文炳家是大家族,还轮不上公主来做主。这个道理不用福全提醒,公主心里自是有数。长女自从嫁给石文炳后,她再心疼女儿,她也不能掺合半点女儿夫家的家务事。
摊开手里的淡紫色丝帕,对角各绣有一簇紫玉兰,有的含苞吐萼,有的秀丽绽开。这是长女静姝给她绣的手帕,头一个孩子在父母心里总有着特殊的地位,静姝于公主也是如此。抚着那细致精巧的针脚,公主却觉得摸到的是女儿额头上的伤痕,心里的酸楚悄然流露。
“二弟,你尽给我添堵,招我难受。当初若不是皇祖母疼惜我那大女儿,她可就是要独守一辈子空闺。皇上的偏心寒透了我的心,从那时起,他早就不是幼时宫中与我们玩玩笑笑的三弟了。尚之隆他们父子为人臣,该忍的自是要忍,谁还能与掉脑袋过不去呢?可到了女人这一块,说我小气也好,反正我是记一辈子不会忘的。”
瞪一眼福全,公主嗔怪道:“行行行,我回头让大女儿写封信问问石文炳,有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愿。他若没有,我还能给他做主不成?到那时,咱再谈谈你今儿的建议,何如?”
福全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并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况且得了石文炳这样的女婿也是不错的,长姐莫要再介怀。至于皇上那边,偏心外戚,再正常不过。如今朝廷里外都插满佟氏一族的人,佟氏都被传成了‘佟半天’。只要有皇上撑腰,佟氏一路青云。想开些,别气坏身子,不值当。”
公主一记苦笑,倒也不会真与福全生气,三两语过后,说些别的话题,姐弟间的谈话氛围又恢复了恬淡怡然。
福全离开后,正好太子就遣人过来禀告公主,说是与潭柘寺住持的商谈会耽搁些时间,晚些才能过院赴宴,但一定会来。
太子近在眼前,且福全下午又提了这么一嘴,那块大石头砸进水里真就没半点反应?不见得。褪去在福全面前伪装的镇定,现下公主独处时,那块大石头咕嘟咕嘟冒出水泡,水面早已是不平静。
太子的生母是赫舍里皇后,围绕在太子四周的人基本属自索额图的拉拢,这当中,恰恰佟氏家族没情愿插手,也插不进手。
公主捏紧手里的丝帕,眉头深锁。倘若嫤瑜有幸能当上太子妃,他日,太子继位,嫤瑜便是皇后。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依靠,佟国维的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就该卸下,至于他那位逆子隆科多,大卸八块都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瞬时,往事如开闸泄洪般在公主的愤恨中奔涌而出。
康熙十二年,和顺公主的汉王公公平南王尚可喜上折请求辽东归老、留子尚之信镇守广东,早就认为“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国家利”的皇帝抓住契机,下令撤藩。
尚可喜接受撤藩,但以吴三桂为首的三藩叛军举旗造反,偏偏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却响应吴三桂加入了叛乱。起初的局势利好吴三桂,顺风顺水的叛军一度占下六省,新兴的大清帝国危在旦夕。
本该回乡养老的尚可喜不得不做出选择,誓死效力清廷,并带领自己的部下奋勇牵制广东地区的十余万叛军。
当时在京的和顺公主额驸尚之隆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因为皇帝下令绞杀了吴三桂在京的儿子吴应熊及吴应熊的次子吴世霖,而吴应熊顺治年间尚顺治帝之妹和硕建宁公主,也是当朝额驸。
尚可喜在广东与儿子尚之信打得不可开交,此举却保住了在京的尚之隆。年已七十三岁的尚可喜在这烽烟四起的困苦时局中,于康熙十五年十月过世。康熙皇帝感其忠诚,赐谥号“敬”。
康熙十六年,吴三桂被清军逼至湖南一隅之地,失败之势难以逆转。
此时的公主府,和顺公主长舒了一口气。姑姑建宁公主虽被接回宫中生活,可失去丈夫、儿子的她早已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幸好自家公公识大体,尚之隆也隐忍服从,终是保得一家人性命无忧。
慈宁宫传来孝庄太皇太后卧病在床的消息,公主当即带着长女静姝进宫看望、侍疾。这时候,虽尚之信在广东看叛军大势已去,又转入投靠清廷,可公主知道,尚之隆的这位反复无常的兄长不可靠。公主努力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万一往后尚之信闹出祸害,太皇太后也能出面说两句,免尚之隆受到牵连。
十六岁的静姝相貌秀丽,气质婉约,懂事的她深知家里的处境,所以太皇太后跟前,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不说,帮忙照顾起太皇太后也是任劳任怨。当时,太皇太后很喜欢静姝,特地留静姝在慈宁宫住了一段时日。
日日过来请安伺候的后妃钮祜禄氏熟悉了静姝,失去母家支撑的钮祜禄氏在宫中如履薄冰,最善察言观色,自是顺应太皇太后的偏好不时夸奖静姝,也多与静姝亲近。
一日,皇帝过来请安,静姝正陪伴在太皇太后身侧。静姝向皇帝舅舅请安后,紧接就要退出。
不曾想太皇太后却招呼静姝站到自己身侧,颇有意味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皇帝,悠然自若说道:“无妨,都是自己一家人,闲说两句,不用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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