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指定太子妃的旨意送往福州后,胤礽过来火器营西郊外营的时间少了。传言索额图消极慢待太子成婚事宜的准备,倒是没委屈他,毕竟知道了是太子自己本人积极求娶石文炳的女儿,他真是接受不了,日思夜想把脑袋想破,也还是难以理解。
胤礽却是干脆,想不清楚自己一边慢慢想去,正好父皇本就介意他与叔姥爷和气一团,偶尔闹点小矛盾,父皇心里也踏实,不是?
内务府已经奉旨在宫外为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选址建府,胤礽则不同,只能在皇城内选地方。胤礽的毓庆宫实则也如同皇帝的乾清宫,皆为学习、理政的处所,王公大臣们经常进进出出。再者,毓庆宫不过一狭长的宫殿院所,实在当不得女眷、子嗣们日常起居的后宅。
位于外朝东路文华殿东北、宁寿宫以南有一组殿宇,其中的端敬殿、端本宫为前明崇祯皇帝的太子所居。此处与毓庆宫皆在景运门东,与毓庆宫相距不远,故而,胤礽的新后宅便选在此处。鉴于往后是太子妃带着宫眷居住于此,便选取其中一处殿所“撷芳殿”之名概称整个宫所。
太子妃还是嫤瑜,后宅宫所也还是撷芳殿,但胤礽却不愿后宅生活再回到从前的老样子,他自是憧憬新生活、新气象。既然叔姥爷一时转不过弯儿,他就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乎,有关撷芳殿的重建,胤礽请旨包揽下设计、规划的差使,没有假手于人。当然,火器营的事宜胤礽并未因此就无暇顾及。西郊外营与京城内营都已建好,外营交由庆徽负责,内营则是毓庆宫的布库队队长巴尔图授命管理。
曾经陪着胤礽一同练习布库的这些王公子弟,如今一个个都已成为胤礽的亲信,安插到了胤礽需要的位置,巴尔图就是这样的例子。这位康亲王的庶子,就只能凭自己的本事挣前程,与太子摔摔打打这么多年后,他也迎来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不仅成为火器营的高级将领,还被授封三等辅国将军的爵位。
胤礽忙着规划撷芳殿的这些日子,受到重用的巴尔图为着不辜负太子信任,认认真真处理着内营的事务,每隔三两天,就会进宫向胤礽禀报军务。另外,在胤礽的授意下,还要马不停蹄去往外营,与庆徽一同交涉内外营的工作进展。不过半年时间,巴尔图竟然累得病倒了。
胤礽听说后,亲自去了一趟巴尔图府上探望,这才知道,巴尔图患上了疟疾。因着疟疾是凶多吉少的病症,且通常不会是个案,据随来的太医介绍,疟疾出现时,应当是有不少人都感染了。
如此,巴尔图府上被隔离清查,结果显示就只是巴尔图患病。问询巴尔图的活动范围,就是火器营内外营。胤礽留下太医诊治巴尔图,迅速去往内营排查,内营安然无恙。随后胤礽又火速赶往西郊,到达外营时,庆徽已经在组织人隔离病区,原来是军营里的大夫已确诊有二十来名士兵都患上了疟疾。
疟疾是通过蚊虫叮咬感染,人与人的接触不太可能传播疾病,但出于保护太子的考虑,庆徽还是劝胤礽立刻离开外营。胤礽心急如焚,一面派人去太医院让太医们拿出治疗方案,一面就近去了畅春园的无逸斋,自己的书房也收纳部分医书,或许也能多了解一些信息。
无逸斋翻阅书籍时,胤礽猛然想起前世时,父皇也换过疟疾。细细回忆,不由恐慌起来,父皇患疟疾的年纪不就是这段时间吗?只是不知道是在哪儿染上的疟疾。此时,父皇不在京中,正在畿甸巡查,真是庆幸。
可是患病的士兵,还有巴尔图,该怎么办才好?那时,父皇的病是如何治愈的?那种药叫什么来着?金鸡纳霜?似乎是来自传教士,叔姥爷还带头试过药,因为正是他引荐的传教士。
正好叔姥爷就在西郊别苑,胤礽二话不说骑上马疾驰奔往太舟坞。
先帝顺治爷在位时,颇为重用来自德国的传教士汤若望,并经常向汤若望请教西方的天文、历法、算术、医学等等,因汤若望带来的西药曾经治愈过孝庄太后侄女的病,顺治帝尊称汤若望“汤玛法”(满语:爷爷),封汤若望为钦天监监正,并赐宣武门处的南堂为其传教、居住。
顺治帝病危时,汤若望应孝庄太后请求向顺治帝进言,出过天花的孩子将终生免疫,所以三皇子当是皇位的最佳人选。八岁的三皇子继位后,知晓汤若望在父皇面前保举过自己,也是对汤若望颇有好感。
谁知当时理政的鳌拜等人思想守旧,忙于钻营权势,便与新任钦天监监正杨光先合谋陷害汤若望。即使小皇帝亲眼目睹汤若望在与杨光先测算日食发生时间的比赛中获胜,但本就一心要置汤若望于死地的鳌拜还是带着议政王大臣会议决议出凌迟处死汤若望。
此举遭到了孝庄的强烈反对,小皇帝自是也非常苦恼,对科学生出好感的他,也盼望像父皇一样向汤若望请教科学知识。不好直接与孝庄对立,鳌拜等人先行凌迟处决了与汤若望交好的多名钦天监汉人官员,改判汤若望绞刑。恰巧,京城发生地震,孝庄借此极力为汤若望开释,汤若望落得-监-禁南堂,免于一死。
汤若望不久就死于-监-禁中,后康熙皇帝亲政,立刻就为汤若望昭雪平冤,赐地重葬汤若望,并御赐祭文,镌刻汤若望墓碑反面。当时与汤若望一同-监-禁的比利时人南怀仁尽管备受折磨,但因着身强力壮,侥幸活了下来。
获平反的南怀仁自此深受康熙皇帝重用,除了担任钦天监监正外,还一度官至工部侍郎。此外,应皇帝要求,南怀仁成了皇帝的科学启蒙老师,西方的天文历法、算术测量都尽自己所知教授与皇帝。
南怀仁对兵器、铸炮也是颇为了解,并著述有关于火炮的《神威图说》,乌兰布通战役中大放异彩的威远将军炮便是海青依照此书的介绍改良监制。
只可惜,南怀仁于康熙二十七年去世,皇帝亟需讲解西方科学的老师。
与此同时,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选出六名耶稣会士派往中国。出发前,他们都被授予法国科学院院士,并肩负测量所经之地的地理位置及传播科学的任务。传教士们除一人留暹罗(今泰国)外,其余五人到达中国的浙江宁波。
当时的浙江巡抚以他们未经允许擅自入境咨文礼部,准备遣返他们回国。正巧,这份行文落到了索额图手里。那时,正值皇帝物色西方科学人士,故而索额图令他们进京。与他们面对面交流后,索额图把他们引荐给了皇帝。
皇帝接见五位传教士后,留下名为白晋、张诚的两位神父在京为皇帝讲学,其余三人获准往各省传教。因着索额图的引荐,留京的白晋、张诚对索额图心存感激,与索额图的私下来往也较为密切。
胤礽虽有满汉师父,但皇帝却不允许西方传教士单独为他授课,那些测量、算术的知识多是皇帝教授并演示给胤礽。未经皇帝允许,胤礽不能私下接触传教士。既是想起传教士的药能治愈疟疾,胤礽这才着急忙慌地赶来别苑找索额图。
向索额图求教的喇尔泰见太子有急事,当下也不好再逗留,拜别而去。行出别苑,喇尔泰忽地停步,谁说太子与索大人吵架互不理睬的,这不是好着吗?太子果真是离不开索大人的,瞧刚才架住索大人的样子,不知道多需要索大人。眼见为实,得出结论后,教育妹妹把四皇子拉入太子阵营的想法更为坚定了。
索额图听说火器营士兵感染了疟疾也是大吃一惊。从前带兵征战时,他就曾见过疟疾肆掠军营,很多将士未上战场,就先被病魔卷走,极为可怕。起初不支持胤礽负责火器营,可如今火器营的发展势头早已超出他的想象,他不仅支持,还想努力往里塞自己人,可惜被胤礽婉拒。
不管怎么说,火器营还是太子掌管,既是太子的,那就都是自己人。索额图一这样想,心情也就顺畅了。
事情紧急,索额图自是也动作利索更衣出门。不过,一边往外走着,他还是不厌其烦重复着问了胤礽不下十遍的问题。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金鸡纳霜能治愈疟疾?你又怎么知道张诚他们手里有这种药?那药可靠吗?”
胤礽如何能解释清楚,只是一再叮嘱不许透露是他提出来的。至于以什么理由向传教士取药,就看索额图的能说会道了。
索额图半信半疑准备上马,耀格却急急打马而来,说是带着皇长子、明珠等大臣巡视畿甸的皇帝已转回到达火器营外营。庆徽跪求皇帝回避,皇帝停在营门前并未离开。
“皇上巡视完畿甸为何不直接回宫,早不来晚不来,偏是这时候?”索额图急得直抱怨。
胤礽也是着急万分,父皇可不要在这当口染上疟疾。催促耀格随索额图去取药,胤礽则立刻掉转方向朝火器营赶去。
实则皇帝巡视过畿甸,原本就是打算直接回宫。却是胤禔提议,回宫之前可否去火器营瞧瞧,他觉得往后父皇京外巡视,可增添一队□□骑兵,以提高父皇安全的保障。
明珠一旁附和此提议甚好,皇帝虽不急于需要-火-枪兵随扈,但确实也想亲眼瞧瞧外营的现状,遂同意转道火器营。
自从火器营有了规模后,不只是索额图的态度发生转变,就连明珠也看出了势头不对。火器营名义上是皇帝的,可太子一手组建,手中握着兵符,谁想动用一杆鸟枪一位士兵,都必须经由太子允许,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胤禔在乌兰布通战役中亲眼目睹过鸟枪与火炮的威力,只是胤禔不擅长从零组建火器营,所以那时并不在意。可如今一支纪律严明的新式军队成形,胤禔的心就热了。他是有心求父皇让他接手火器营,还好有自知之明没敢脱口。不用说,肯定会遭父皇责备,当初他明明有机会的,是他自己错失而已。
找来佟家堂兄弟商量,鄂伦岱的主意简单粗暴,那就是胤禔与太子再比试一次,把火器营抢过来。隆科多则以为,就算再比试,也不一定比得过太子,毕竟太子组建火器营的过程中,听说一直与火器营的士兵一同训练,体力、智力更甚从前,还需从长计议。
胤禔又钻进明珠府上,寻求办法。明珠果真是老谋深算,他建议一点一点蚕食火器营,最终把火器营架空,太子就成了无兵之长。
所以胤禔向火器营伸出的第一步,便是向父皇提出到火器营挑一队-火-枪骑兵,要知道胤禔目前负责父皇的护卫工作,那么这一队-火-枪骑兵来到父皇身边后,就必须听他调度。往后还可以同样的办法分走一批一批的将士,那么火器营最后将演变成单纯的训练营地,不再具有任何威胁。
胤礽赶到外营大门时,庆徽正俯身跪在门前,坚持不让皇帝进营,怒火滔天的胤禔正对着他指手画脚骂个没完,“好端端的军营,哪来的疟疾?分明是你找借口危言耸听,不想让皇上进去巡视。你好大的胆子,在你眼里就只有太子吗?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让进,我就非要踩在你身上进去。”
皇帝此时就坐在停于门前的御辇里休息,庆徽的为人他是相信的,可疟疾一说,他将信将疑,于是命随驾巡视的李玉白进去验明。胤礽暂时没管胤禔的无理取闹,而是先行冲到御辇前请安。皇帝命胤礽进入御辇回话,听过胤礽已经入营查验过,且巴尔图的疟疾已被太医确诊,皇帝终于相信,遂下令立刻转道回宫。
就在胤礽准备下车去喊回胤禔时,皇帝突然说:“问问梁九功,拿个药膏来,朕的手背好似被蚊虫叮了,痒得难受,都挠出了一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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