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谁是祸水(1 / 1)

年前就有大学士上奏,皇上宵旰勤劳、励精图治,天下已享太平,事务亦极清简,故而恳请皇上隔三四日御门听政一次即可,政事不致有误。

皇帝却感叹听政三十余年已成常规,在宫中的时日如不日日御门理事,就会感到不安。倘是相隔三四日,恐怕自己就会渐渐倦怠,再不能始终如一。故而,照常,每日听政。

年后的第一次御门听政,皇帝格外的精神焕发,习惯了日日听政,修养一段时间,皇帝还颇有些不自在。正月里寒风刺骨,大臣们站得笔挺,但厚厚的衣袍依然抵挡不住寒气往身体里浸入,腿脚直打颤。

终于听到皇帝说出“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大家一致把头垂几分,无一人言声。今日听政的时间已长出很多,嘴都快冻木了,就盼着皇帝宣布散朝。

皇帝手里抱着暖融融的手炉,视线扫到隆科多身上,也不知是怎么了,看了他好几次,那脑袋俯得就快□□地砖了。把隆科多喊出列,让他听旨。隆科多跪到御前,整个头又快埋到了胸前。

皇帝好生奇怪,但还是紧着最后的时刻,兑现自己年前答应隆科多的事情,那便是正式任命他为火器营的内营营总。谁知,皇帝话说一半,意思还没全乎,鄂伦岱急吼吼站到御前,草率地行过礼后,便指着隆科多痛骂起来。

“皇上,像隆科多这种偷夺兄弟女人的混账东西凭什么还能晋升?合着升官进爵压根儿就不看品性,道德越是败坏,越显得有能耐?”

文武大臣前,神圣的御门下,鄂伦岱的态度当即就惹恼了皇帝。再一仔细看鄂伦岱,眼部下方有淤青,右耳耳廓也受了伤。

“鄂伦岱,休要在此放肆,你什么品行,朕会不知道?你不要胡言乱语,还有,你耳朵怎么回事?大家过年喜气洋洋的,你怎么还挂彩了?”

鄂伦岱冷哼一声,“我品行再差,也比眼前这只疯狗强百倍。”

这时,隆科多终于抬起头,朝鄂伦岱恶狠狠回了一嘴,“谁是疯狗?你不要-逼-人太甚。”

皇帝这回算是把隆科多的脸看了个清楚,青一片紫一道,有只眼肿得都睁不开,真是惨不忍睹。皇帝震怒,重拍龙椅扶手,大喝一声,“佟国维,怎么回事?”

佟国维站出,苦不堪言,“回皇上,臣不知。”顿顿,双膝跪地,补充道:“皇上恕罪,臣也是今早到这儿方获悉一二。”

一时间,众大臣眼眼对视,交换心情,看热闹的,担忧的,无关痛痒的,可算是千形万态。

康熙三十三年的第一次御门听政,皇帝落得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懊恼地宣布退朝后,皇帝返身折回,而跪在地上的佟国维以及佟家兄弟一同被带回了乾清宫。

胤礽一副漠不关己的神色,松了松肩头的僵硬,打算回毓庆宫去。索额图倒是一点没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随着胤礽走了一段路。

“殿下,老臣还以为鄂伦岱顶多是私下跑到皇上跟前评理,哪儿想到竟然就在乾清门闹开了,当着满朝文武大臣,我还真是小看他了。还有隆科多,都那副德行,还好意思来上朝,真不嫌寒碜。”

胤礽嘴角扯了个没有笑意的浅笑配合下叔姥爷的激动,父皇对隆科多的许诺,胤礽听说时,也是格外气愤父皇的偏心。也难怪,隆科多知道要晋升,就算顶着个猪头,他也会来。

至于鄂伦岱,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胤礽都不觉着新鲜了。多年前,佟国纲还在时,鄂伦岱就曾因为手头紧把皇帝御赐给佟国纲的乌珠穆沁名马给卖了。佟国纲骂他,他不但对骂竟还动手。皇帝听说后,气得把人逮到跟前,本想发威教训一番。没曾想,就在乾清宫的暖阁里,两位大学士、三位尚书在场的情况下,鄂伦岱竟然反过来叫嚣与皇帝沾亲带故,日子竟还过得紧巴巴的,一匹马的钱没两天就花没了,下次要赐马,别那么寒酸,十匹八匹都算是小气的了。

皇帝当时就气得脑仁儿直疼,难怪佟国纲要请旨诛杀逆子。立刻吩咐侍卫们进来把人架走,皇帝只怕自己多看一眼都能抽筋吐白沫了。

可就是这样目无尊长的人,皇帝过一段时间后,又摆出一副宽容接纳的样子,该怎么重用还是怎么用。胤礽看在眼里,早就心凉了。

停在景运门前,胤礽止住索额图的脚步,提醒他及时上折给父皇,让巴尔图重回内营。索额图满口应承,隆科多此时应付鄂伦岱就够他受的,暂时没精力动别的心思。

“叔姥爷,”胤礽迎向索额图的目光,“明年迎娶太子妃的吉日已经确定,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与瓜尔佳氏结亲,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且宽心看着就是。”

索额图立刻回避胤礽的视线,低下头。虽说索额图已经接手对撷芳殿的改建,但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还是不看好。

“另外,这种事不要再发生,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胤礽抽出一本折子,递给索额图,“多把心思花在佟家即可。”

胤礽转身而去,索额图打开折子一看,却是礼部尚书沙穆哈与两名礼部官员上奏,请皇上允许祭奉先殿仪注将皇太子拜褥置于槛内。

这么多年来,胤礽的拜褥一直在槛外,槛内唯独皇帝的拜褥。眼瞅着胤礽都已是双十年华,明年也将成婚,时光飞逝,近二十年的太子当着,索额图着急呀。这不,一着急,索额图就想把胤礽往前推一步,既然不能取代皇帝,那就一点点实现齐头并进。

不过,自己交代沙穆哈上这道折子可是相当隐秘,如何这折子就到了太子手上?瞪大双眼看着远去的胤礽,索额图合不拢的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乾清宫暖阁里,从鄂伦岱一阵阵的骂骂咧咧中,皇帝算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几年前,随军出塞漠南的鄂伦岱,过古北口时,看上一女人。把人弄来后,因为要上战场,便差人送回京城郊外的别苑。

乌兰布通一战,佟国纲为国捐躯。鄂伦岱守孝期间,自是不能把那个女人带回京里的宅子。谁知一年后,别苑管事来报,说是那个女人染病身亡。鄂伦岱虽一时惋惜,但很快也就抛之脑后。

过年期间,鄂伦岱去隆科多府上拜年,花园里鬼使神差地见到一个美貌的小妇人,长相居然十分貌似当年从古北口弄回来的那个女人。找人打听后获知,那是隆科多两年前带回来的,进府后一直关在一处偏院。隆科多似乎挺喜欢这个女人,经常往偏院跑,去年下半年,给隆科多生下一个儿子后,隆科多便把这个女人提到了妾室的位置。

鄂伦岱一盘算,隆科多带女人回府的时间正好与自己别苑管事报备那个女人病亡的时间不相上下。而正好那时候,因为自己忙于打理阿玛去世后的一些事务,便委托隆科多去自己的田庄帮忙处理庄上的纠纷。

把这些细节串成一串后,鄂伦岱跑去别苑,拎出管事。一顿拳打脚踢后,管事承认隆科多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做下此等瞒天过海之事。原想着鄂伦岱本就是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之徒,早把那个女人忘干净了,谁曾想一个接一个的巧合出现,鄂伦岱再蠢再笨也知道了真相。

不过半天,弟偷兄妾的丑闻就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前朝后宫,甚至宫外的府宅街巷,丑闻犹如野草沾火,燎原不可控制。

皇帝跌坐龙椅,捏住眉心,头疼再次发作,强忍着,不吭一声。隆科多与鄂伦岱跪于外殿,五六位侍卫分别看住,防止两人又打成一团。

这一天下来,皇帝批阅折子的精神都被磨得所剩无几。头疼稍微缓解时,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正是调离巴尔图安排新职务的折子。皇帝也没再多想,批示让巴尔图留下,正式担任火器营内营营总。

佟国维再回到乾清宫时,已是日落偏西,又到了魏珠带人进乾清宫掌灯的时候。佟国维这一路出宫,再一路回来,大家的眼神,背后的指指点点,佟国维只觉自己的这张老脸早已被儿子踩在脚下,面目全非。

虽有魏珠、乔守木一旁明烛点灯,心神俱疲的佟国维恭恭敬敬向皇帝禀告,自己已经把隆科多小妾处死,半岁的婴孩交由隆科多正妻抚养。抬眸瞥一眼,皇帝面无表情,佟国维一再保证,这次这个女人绝对是死了,不会再影响兄弟间的失和。

这就是皇帝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若不是有那样的女人存在,鄂伦岱与隆科多也不会如此。听过佟国维的保证,隆科多瘫软在地,呆愣不语。鄂伦岱仍旧是一脸不愤,他这么闹,难道是为了要回那个女人?都为隆科多生下了孩子,他才不稀罕,他要的隆科多滚回家,别在外抛头露面让他眼见心烦。

乔守木跟在师父身后退出乾清宫时,全身都在发抖。清晨的御门听政传出丑闻后,随着细节被渲染扩散,乔守木自是也听说了。听得越多,乔守木就越是心惊胆寒,姐姐的去向似乎已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变得清晰。

原本以为事后自己可以偷偷打探,看能不能见上一面也好确认是否就是苦寻多年的姐姐。谁知进乾清宫上个灯出来,那位似乎就是姐姐的女人也已踏上黄泉之路,今生再无相见的时候。

四肢抖索、泪流满面的乔守木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手里提着的宫灯从他手中滑落。摔向地面后,灯油燃起,整只宫灯被火焰吞噬。宫门前的月台空旷,在地砖上燃起的宫灯不至于引起大火,但这毕竟是神圣的乾清宫,乔守木的一时失误却是大错。

梁九功招呼着月台周围值守的太监快速灭火、收拾,魏珠失职被叫到一旁罚跪,而乔守木立刻就被带到甬道下方,架到了刑凳上。魏珠有望升任御前副总管,梁九功心里本就膈应,正好逮到这事儿,梁九功可不会让魏珠得偿所愿。至于乔守木,只管打就是,晕厥过去,活不过今晚,埋了就得。活得成,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胤礽带着程圆走在连接乾清宫殿前月台的甬道上时,听得甬道下方有声音,遂偏移两步过去往下看,却见两位身强力壮的太监正你一下我一下往一名受罚的太监身上狠狠拍杖。

胤礽聚起眉峰,怎么不是那两位抢女人的佟家兄弟挨罚?这种时候,打个奴才算什么?索额图这一查,倒是把鄂伦岱在古北口抢女人的很多细节翻了出来,还有胤禔那时在古北口的怪异举动,胤礽总算是对他们在古北口试图对自己设下的陷害大致勾勒出了轮廓。

区区一个奴才受罚,胤礽平时不会去在意。可下晚时分听说佟国维处死了那名小妾,胤礽心底立刻就蹿出一把怒火。父皇不去追究鄂伦岱与胤禔在古北口的勾当,却忙着杀个女人掩盖这兄弟俩的丑陋行径。

一种说不出的逆反,胤礽扭头吩咐程圆,“去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非在这时候杖责。就说是我说的,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程圆领命而去,胤礽大步流星上了月台,正要进殿。偏这时,一位内务府的官员手脚慌乱跌跌撞撞跑来,见上胤礽,说话都不利索了。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交泰殿里的玉玺,那个传国玉玺,它,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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