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来日方长(1 / 1)

已故的温僖贵妃与承嫔有来往,不全是因为贵妃的身份需要她摆出关怀后宫姐妹的姿态,而是她与承嫔却是沾亲带故的。

遏必隆的长子法喀与孝昭皇后、温僖贵妃同是出自侧室舒舒觉罗氏,而法喀的妻子就是仁孝皇后的妹妹,承嫔的姐姐。

四大辅政大臣理政期间,遏必隆的女儿与索尼的孙女都是皇帝元后的强力竞争者。若论祖辈家世的权势显赫,钮祜禄氏强过赫舍里氏。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索尼识时务地与孝庄太皇太后联手,其他三位辅政大臣死的死,衰的衰,赫舍里家族完胜,前朝、后宫的局势基本定下。

按理说,赫舍里氏与钮祜禄氏这两对姐妹花会在后宫斗得你死我活。可事实上,彼此却保持克制,相处微妙,原因就在于法喀娶的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随着两位皇后相继过世,法喀妻子又从中调和,贵妃与承嫔在后宫反而多了来往,相互也关照许多。

遏必隆的幼子阿灵阿出自第三位继妻,而阿灵阿娶的是德妃的妹妹乌雅氏。康熙十二年,遏必隆病逝,其一等公爵由法喀承袭。自此,家宅不宁,阿灵阿为了争夺公爵的承袭与法喀斗的是天昏地暗。终于法喀缘事削爵,阿灵阿争得一等公爵的承袭,并且还抢得法喀的镶黄旗满军都统一职,可谓是大获全胜,而法喀则连降三级贬至正红旗护军参领。

贵妃自是支持自己的同胞哥哥,承嫔当然也会站在姐姐一边支持姐夫法喀,可问题是阿灵阿的身后是明珠、佟国维、皇长子胤禔等人,法喀败下阵来也不足为奇。

贵妃不能在皇帝面前提及前朝官员间的构陷为法喀说情,却是向皇帝讲了阿灵阿四处造谣法喀勾引弟妻,意欲奸污,弄得人尽皆知,嘲弄四起,家族蒙羞,贵妃请求皇帝为钮祜禄家族正名。

经皇帝查证,确是阿灵阿故意污蔑。皇帝震怒,认为阿灵阿人品奸伪,遂下令将阿灵阿革去都统职以及所袭一等公。

虽没有恢复法喀的爵位与职位,但阿灵阿也没得到,法喀妻子进宫感谢贵妃,两人还一起去看望了承嫔。承嫔虽不管事,但还是为姐姐高兴。谁知,一月后,贵妃就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再者承嫔整日局促于自己的世界,更多的情绪也就是哀痛逝者,没有多想其它。贵妃停殡于朝阳门外,钮祜禄家族接旨举家守孝,谁知阿灵阿与法喀就在灵堂前吵起来,贵妃的随侍宫女亦凡随去打理丧事,听得法喀怀疑是阿灵阿联手宫里的人给贵妃下毒,可惜无凭无据。

法喀失去贵妃,就没了靠山。亦凡回宫后,自是不敢向十二岁的十皇子提及,毕竟胤俄已是孤落无依。求救无门之下,对贵妃主子一片忠心的她找到不问世事的承嫔,想寻个主意。

承嫔对母家赫舍里氏抱有一线希望,她让亦凡转告姐姐去找兄长长泰,看能不能帮一把法喀。虽说索尼的儿子们在朝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但最会钻营最懂官场的却是索额图,噶布喇家虽出了皇后,还有太子,可惜长泰是个木讷的,只一句那是皇帝的后宫,无能为力,便放弃了妹妹与法喀。转向求助叔叔索额图帮一把自家男人,索额图更是直接,钮祜禄家的贵妃没了,可不就该赫舍里家做贵妃吗?对赫舍里家族不仅没损害,反而是好事,他不做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干涉皇帝的家务事讨皇帝厌弃。

承嫔得知家里的态度,本就枯槁的心灵更是异常悲凉。温僖贵妃是不是真的病逝已经变得不重要,谁后来者居上才是关键。可在承嫔看来,今日的温僖贵妃就是明日的自己,一旦自己对家族失去价值,谁会在意你受过什么委屈,更不会有谁站出来为你伸张正义。

承嫔才不稀罕等着做贵妃,她愈发消沉,巴不得自己早早病死去找儿子,离开这令她嫌恶的皇宫。

谁知,明明皇帝自己下谕夺了阿灵阿的爵位和都统职位,且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议出着遏必隆其他儿子袭爵。然而,不知皇帝是怎么回事,天子的金口玉言居然改口,继续让阿灵阿承袭一等公。

到了这一刻,承嫔不仅对自己的家族失望,更是对皇帝绝望。心灰意冷等死的人自是体会不到太子大婚的喜庆,于是承嫔对亦凡说,如果想要为贵妃申冤,那就用一条命来演一场戏,赌一赌皇帝或太子,谁会注意得到。

亦凡一心护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因着大婚当日撷芳殿进出人员众多,亦凡这样的宫女自然没有引起怀疑。往荷花池里投入有毒的鱼食后,亦凡出来特地等着撞见十皇子,并告诉他自己去过撷芳殿,然后跳进御花园水池自尽。

亦凡这一连串的举动无非是告诉大家温僖贵妃的宫女有意伤害太子,反其道而行,让慎刑司回过来调查贵妃,从而找出贵妃“病逝”的真正原因。

然而,牺牲亦凡走出这一步,却如同一片枯叶掉落水面,浮荡浅浅涟漪,转眼风平浪静。皇帝、太子以及后宫管事的惠妃,一个个都沉得住气,日子照过,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倒叫承嫔无奈至极,只得约见太子妃,如实讲述。

嫤瑜听完承嫔的话,脑子很乱,家族利益、人事交际、姐妹情谊、朝堂争斗,看着是各自为营,实则又彼此关联、错综复杂。嫤瑜初来乍到,打小的生长环境相对优越、简单,这是她宫中历练的第一步,她确实不知该如何把握主次,权衡轻重。

沉吟许久,嫤瑜只能是在自己有限的范围内去表达自己的看法。

“承嫔娘娘,您既然深受失去孩子的痛楚,您就应该能体会仁孝皇后娘娘的爱子之心。不管出于任何理由,我想她绝不会在太子殿下大婚这样的日子去做出任何让殿下触霉头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孩子,宁愿自己受苦,也要给与满满的祝福。”

嫤瑜坦然正视承嫔,“娘娘,后宫的事情自然要在后宫解决。您给亦凡出主意寻求外头各种帮助,却唯独把自己择出站于一旁。您说您会步贵妃娘娘的后尘,您也将是被‘卸磨杀驴’的那头驴,可是娘娘,为何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要心甘情愿等着接受。换个方式,做一个不同命运的贵妃,不好吗?”

承嫔定睛注视嫤瑜,虽面无生气,内心却是非同一般的震撼。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妃,明媚靓丽的容貌,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杏黄色绸绣绣球花纹锦袍裹缚曼妙身姿,领、袖边饰石青云纹织金绸及三色平金边,衣袍下摆海水江崖杂宝纹,细微的繁复与精致无不体现尊贵与等级。

“你有没有想过这头驴也能是赫舍里家族,四大辅政大臣的落幕怎么可能会少了赫舍里家族。或许有一天,还会轮到你们瓜尔佳氏一族,你还会如此平静地就事论事吗?”承嫔挑眉反问。

霎那间,嫤瑜红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抿唇思虑片刻,嫤瑜的目光迎向承嫔,“我不会临阵退缩,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

随即,嫤瑜留下一个建议,然后便拜别承嫔,迤迤然走出了钟粹宫。

承嫔叫来伶秀,扶着她走到窗户旁,费力地推开一扇窗后,承嫔看向院中。耀眼的光线透过繁密的树叶在地上留下光斑,热浪一阵阵袭来,承嫔轻声自语:“我是不是该换种活法了?”

胤礽连着四五天都呆在畅春园的无逸斋,因为火器营外营试发新型火炮,他必须在场观看火炮的射程、威力与精准度。现如今,火器营内外营兵力逾一万五千人,其战斗力已在皇帝的禁卫军中跃至前位。

不同于以往,康亲王杰书此次专门过来一旁观看。炮弹被发射出去落地炸开的瞬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康亲王则激动地鼓掌叫好。胤礽从没见过这样的康亲王,巴尔图悄悄告知胤礽,“殿下,您是不知道,我父王其实对鸟枪、火炮很着迷。”

演练结束后,胤礽与海青、庆徽、巴尔图等人聚在火炮的图纸前,对火炮需要改良的地方各抒己见。海青还拿出南怀仁有关火炮研究的专著《神威图说》,引述要理。

康亲王原本兴致很高,一看到南怀仁的专著脸色顿时变化,扭头就要离开火器营。胤礽原本就要打算回京,便主动上前,与康亲王一道同回。

胤礽自是察觉到康亲王的变化,透过巴尔图了解到康亲王的喜好,便提议道:“伯父既是懂得火炮,为何不愿指点一二?大家群策群力,推动火炮铸造成熟,作战时方可重创敌军,减少我军损伤,岂不妙哉?”

康亲王沉默许久,才冒出一句,“这天下懂火炮的何止南怀仁一人,我中华国土也有这样的人。”

胤礽急欲追问,康亲王却避开不再回答。一路上,胤礽明明觉着康亲王有话要说,却又隐忍不语。直到入京进内城,两人就要分道,一人回王府,一人回皇宫,康亲王才算是开了这口。

“殿下,法喀被贬入本王正红旗下,法喀之妻好歹是仁孝皇后之妹。罢了,皇上就算不想复法喀的爵位与都统位,可为何要出尔反尔一会儿痛斥阿灵阿阴险狡诈,一会儿又要恢复其爵位。既是如此,为何还需要本王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合着大家按章办事议出结果,不过是一场儿戏?”

康亲王仰望苍穹,叹了口气,“本王不是要抱怨什么,更无意帮法喀说情,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做那个位置,只是阿灵阿那样的品性就有资格?上次您坚持用西药救巴尔图,您对物不对人的原则,往后的理政能永远秉持吗?”

康亲王打马远去,胤礽上马后,先是慢悠悠走着,脑子里思虑康亲王的话。阿灵阿是胤禔的铁杆一党,胤禔被囚禁后,又积极推举胤禩。造谣诽谤兄长法喀还真不算什么,后来胤礽被废前后,阿灵阿等人四处编排胤礽的劣迹,制造胤礽储君地位的摇摇欲坠假象,莫说不明就里的官员士绅,就连父皇都信以为真,就用那些传言责斥自己。

不管康亲王什么用意,但阿灵阿的品行胤礽还能不了解吗?深受其害。扬鞭挥向马后,马儿甩开四蹄,声声急促朝着皇宫而去。

回到撷芳殿,已是日落西山。招来折梅询问,得知嫤瑜今日去过钟粹宫探望承嫔,回来后少言寡语,晚饭就喝了半碗粥,没什么胃口,现正在后花园的馨远堂乘凉。

一身热汗淋漓,胤礽没有立刻惊动嫤瑜,倒是吩咐折梅去交代膳房备些爽口的吃食。洗去一路风尘,胤礽换上轻薄的便服去了谐俪园。

嫤瑜一身藕色薄纱常服,靠坐在馨远堂的临池扶栏椅上,看着池中的碧叶粉荷,与扶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扶柳,殿下可有传话什么时候回来?”

扶柳侧身笑语:“主子几日不见殿下,这是想殿下了吗?也难怪主子思念殿下,主子与殿下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扶柳说过这话时,看到了蹑手蹑脚靠近的胤礽,若不是胤礽提前打了手势,扶柳就要上前行礼请安了。扶柳慢慢后退,胤礽悄悄站到嫤瑜身后。

嫤瑜本就神思不宁,丝毫没有注意扶柳的动作,更不用说胤礽的接近。承嫔的话像一座山突然压在她身上,自己好似还没做好准备,双肩却被迫承担起了重量。

既不知身后的情况,嫤瑜的回应自然也就不加思虑了,“谁说我想他,他忙他的,我不想。我们成婚不到两月,算不得恩爱夫妻,来日方长,谁又能说得清往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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