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姜家闲适度日,其间已入了官学的团团,每逢学堂休假也会回府,与几年不见却依旧疼爱他的七姑娘说说话,陪家里人一道用饭。
团团个儿头已长到七姑娘肩高,半大的孩童,被太太教养得极好,一点儿不闹腾,乖巧有礼。就是性情有些个腼腆,与上头两个兄姐相比,像七姑娘更多些。
七姑娘给各屋都送了礼,尤其家中几个小的,姜楠膝下三子两女,送的都是京里新盛行的小玩意儿。
一家人在一起自是热热闹闹,姜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女眷的聚会,那人是不掺和的。多数时候,他都待在桃花坞七姑娘的书房里,翻看她早年珍藏的孤本文集,或是得空与姜大人下棋,浅谈政事。
这般过了几日,再未从他嘴里听到“打拳”二字,七姑娘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随意翻过了。
哪知她这丝侥幸的暗喜,还没在心口捂热呢,再两日,那人便催她早起,丁点儿不容她抵赖。
当七姑娘脑子还迷迷糊糊,没怎么睡清醒,小眼神儿飘飘悠悠,一脸找不着北的模样立在院子当中的时候,那人已用过茶,一身干练清爽,雅致风流。
“才几日,便养得如此懒了?”扶了她肩膀站端正,他来到她身后,大手自顾领着她,手把手教她扎马步。
身上还套着鹅黄的纱裙呢,这般不雅的姿势,还当着底下人面前,七姑娘大囧,扭扭捏捏,不乐意配合。
“都下去。”他掐了她腰肢,将她牢牢摁住,老老实实半蹲下。对于她那点儿面皮浅的毛病,他察觉过后,抬手便屏退左右,替她顾全了颜面。
“眼下没人瞧你,休得再闹。”他端出当日教她读书的正经,她浆糊似的脑子立马就清醒了,哪儿还敢跟他拧着来。只后悔忘了这人自来是不出口则以,说出口的话,至少她知道的,从没有不作数的。
“腰背挺直,双腿打开与肩齐平。上半身不动,挺胸,再蹲下去几分。”
他扶着她后背向前推了推,又钳着她腰肢正了正姿势,之后手滑下去,隔着衣裙,将她正费力支撑的两腿儿再掰开些。
她咬牙忍着,偷偷叫苦。
上辈子她体育就不及格,毕业后天天坐办公室,早习惯懒懒散散,舒服过日子。这会儿他心血来潮,要她捡起上辈子早丢了的晨练好习惯,七姑娘心底有苦难言。
这扎马步她也是会的,多简单个事儿。怎么到了他这里,处处都做得不到位了?
再硬挺了几息,七姑娘觉得两条腿儿酸酸涨涨,止不住的打哆嗦。
“不成了,腿酸!”她可怜兮兮向身后人告饶,对他无比耐性不断矫正她姿势,她是宁可他如在京中一般,还不如早早上朝的好呢。
“再坚持一刻钟。”平日惯她之人,这时候不讲情面,难说话得很。
“起先几日先把底子铺好,吃苦是免不了,阿瑗忍耐些。”他从身后架着她胳膊,让她两手向前平举着,附在她耳边,殷殷鼓励。
七姑娘咬牙,清亮的杏眼瞪着不远处一株桃树,心里不断默念:忍忍,再忍忍,忍忍就好。最惨不过回京之前都被他这么苦哈哈的折磨,等她回了京城,这人哪儿还有闲工夫见天的盯着她?
看她果然十分服帖,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虽则他一不留神,她那后背便会悄然弓起来,驮着个背,见缝插针的躲懒,颇有偷工减料之嫌。他眼底掠过抹笑意,不叫她察觉。只板着脸,戳穿她偷懒的好事。
若是她软声软语,多求他两句,再嚷嚷几声“腿酸”“胳膊酸”“腰也酸”,他未尝不会心软,头一天站桩,且宽松些又何妨?
不过她这般识趣更好,她那点儿融在骨血里的坚韧被他挖掘出来,他当然乐见。因材施教的道理,顾大人深谙其道。
七姑娘兀自不知自个儿傻乎乎听信他的话,如往常般,将这人的话当了金科玉律,却是多遭了罪的。
这也怨不得她。想当初,他教她读书那会儿,她也是憋着股劲儿,不愿叫他看轻。加之他那时甚是威严,答不上功课,他一身冷气,全都向她压来。火气欲发不发的样子,甚是怕人。直唬得她心虚羞愧,头都不敢抬。长此以往,但凡沾了“教导”二字,她心里牢牢记着教训,即便知道他对她好,心里还是怵他,只悄悄的,将这化作他纵容她的底线。
于是这会儿七姑娘自动自觉的,自个儿钻进了当年的套路。他说是为她好,他要教,她便学。加之如今在桃花坞里,这般熟悉的场景,不由便叫她想起儿时姜昱也是一般,紧迫盯人,督促她读书识字。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七姑娘面人儿似的性子复发,自我安慰道:人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当年都能吃苦,而今养尊处优惯了,该有的好品德,还是需得保留些个。
于是振作一番,在那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一鼓作气,平平目视前方,迫使自个儿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颤了,只鼓着眼睛,可劲儿数眼前桃树倒数第二根枝桠上的分叉,以此转移精力,不再专注于身上的难受。
见她如此努力,肯下工夫,性情虽柔弱,人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娇气。他眸子一闪,嘴角弯起来。
借口纠正她姿势,每每看她蹲得辛苦,他便巧妙的,或是搭把手,扶扶她胳膊;或是稳住她肩头,让她有个喘息的空当。
几次下来,她也体会出那人是表面严苛,实则还是心疼她。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小选那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她头上,能要了她的命,他也不如当初那般,十足十,硬得下心肠。
想明白这一茬,七姑娘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
待他终于喊停,她身子一软,转身扑进他怀里,吐气如兰的叫苦,“浑身都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喋喋不休,边说边拿眼角瞟他,像是要证明她所言非虚,还吃力的举着胳膊,在他眼皮子底下甩了又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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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许氏来桃花坞接诜哥儿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春英几个守在月洞门前,杵得跟门神似的。问起来,几个丫头只说世子与世子妃起了,世子正在院子里教世子妃打拳呢。
许氏就纳闷儿了,女儿家打拳已是稀罕,便是要教,怎么还撵了婢子出来?
也不叫春英几个跟着,许氏原想也不去打搅她两人,只带着妙娥,径直往诜哥儿房里去。
哪知才走出几步,沿着石子儿路过去,还隔着排矮树,隐约能瞧见院中的情形。许氏愕然一怔,脚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好半晌,许氏面上很是尴尬,赶忙领着妙娥,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又折了回去。
这可真真是……她就说,怎么打个拳还得遣退婢子。原是七姑娘大白天儿的,哪儿还有半点儿规矩。竟打横坐在世子腿上,娇娇媚媚翘着个小腿儿,让世子给她揉腿呢。
两人搂搂抱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七姑娘仿佛跟挂在世子身上似的,笑靥如花,又甜又腻。那亲热劲儿,只叫许氏看了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她闺女平日就这般缠着世子?世子也由了她?
再想想她闺女因得宠而远播的盛名……许氏捏着巾帕,清了清嗓子。别开脸,郑重命春英莫将她来过这事儿,再去禀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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