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心里一怒,看着一头银发的李树民,脸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刚来上任的时候,组织过一次老干部座谈会。这些老干部,常年在泉东生活,一个个不说全是人精,也都把事情看得通透无比。
李树民他是有印象的。这个老头儿,脾气极大,爱放炮。那次座谈会上,就放了好几炮。当时还把刘新常搞得灰头土脸的。现在这炮仗脾气又上来了。现在大多数班子开会的时候很多有火药味儿了,大多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像李树民这样,大炮一架,朝人一轰,还真是不太适应。
越是这样的情况,吴蔚越得吃得住劲儿,如果他当场发起火来,或者是甩袖而走,那所有的心血便白费了。万事开头难。要想让老百姓把心里话说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言多必失,随处放炮有可能招致祸患,这一点,拉出一个老百姓来都懂。
吴蔚冲李树民鞠了一躬,搬来一把椅子,笑着对李树民说道:“李县长,您还是坐下来指导我们工作吧。您是泉东的老领导,您说什么,我们都会认真记录下来。我们的工作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可能会察觉不到,毕竟当局者迷吗。”
李树民是泉东县原副县长,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退休了。这位老同志,经常对县里的工作指手画脚,稍微有不如意的地方,便会在一把手的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吴蔚早就听说这位的脾气,他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树民脾气再大,他坦然微笑面对,他能说出什么来?
“别来这一套,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想的。话说的好听,什么都听,什么都落实,什么都贯彻,到时候,什么也拿不出来!嘴上说的好听,纸上写的好看,好听、好看中用吗?不中用!刚才那两口子,生活困难不?困难!那是他们个人的事吗?也是,也不是!你们就看不清这一点!我老李脾气大,但我不糊涂!你在这儿摆张桌子,让老百姓过来说两句话,就是‘问政’了?咱们泉东缺什么?缺的是实干!不要以为会说两句漂亮话,就可以把这个领导当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才是能耐!”
“李县长说得对!这里太热了,您呢,年龄大了,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不太好。这样吧,您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等这里的事忙完了,我再跟您唠?”吴蔚依然不疾不徐,满脸笑意。
“没那么娇气!我说,你记着!我对老年大学不满意。说是个老年大学吧,用的是老教研室的破房子,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我们这帮老家伙,在里面呆着跟受罪似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这么多老家伙,一点也没有享受到‘宝’的意思。”
吴蔚听李树民唠叨,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他本来想多听一些普通老百姓来反应问题。老年大学的事情,只涉及一个小群体,虽然事情也需要去办,但毕竟不能和涉及全县的大事相比。
到泉东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找到适合泉东发展的路子。虽然眼下有了明爱药厂,可除了图个好名声、解决一部分人就业以外,起不到他想见到的巨大带动作用。
如果李树民提出来的是关于泉东的发展建议,那吴蔚会认真倾听,看着他那义愤填膺的表情,吴蔚淡淡地笑道,“李县长,您不会只有这一件事情吧?我看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对吗?”
“当然有了!老年大学得整,经济你们也得想想办法。你看看这泉东县,原来一直骑着毛驴赶中游,现在滑得是越来越厉害了!你是市委副书记,兼着这块儿的书记,你得有办法!……”
吴蔚看他五马长枪地抱着肚子坐在那儿,突然产生一种想笑的冲动。这位老同志,说了这么长时间,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倚老卖老,抱着残守着缺,除了那条老年大学的意见有点可操作性外,其他还真没有什么可采纳的。
李树民比比划划地说个不停,赵长荣那儿出现了异常,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朝赵长荣猛拍桌子。就差跟李树民一样,把桌子掀翻了。
“看到没?老百姓对你们的怨气有多大?你们得反思!那个老头儿我认识,他原来是一个村的村书记,后来被人给告了下来,挨了一个留察两年的处分。一直对处分不服,不停地找、不停地告,还是小赵没来的时候发生的事儿。你说他能解决得了吗?”李树民指着赵长荣的方向,笑道。
吴蔚笑着没有说话,眼睛却不时瞟向赵长荣的方向。赵长荣已经出汗了,额头上亮晶晶的。老人手拿一顶草帽,不停地呼扇着。最让他感到吃惊的一个动作,就是把赵长荣的杯子拿起来就往嘴里灌。
赵长荣长年喝白开水的,那个杯子一直随身携带,眼看赵长荣皱起眉头,但又无话可说的表情,吴蔚憋不住想笑。——这种情形,他在青川的时候经常遇到,他采取的方法就是对方喝完以后,他拿起来再喝。
蛇仙有一老汉就对他说,你这人不臭美。有的当官儿的,别看官儿不大,架子不小。你老百姓拿他的杯子喝口水,他恐怕就再也不用那杯子了,有的人,你还没走,顺手就把杯子扔纸篓里。
李树民正说着,又有两个妇女吵闹着上前。一边走,一边撕扯,你抓我一把,我踢你一脚,一边走一边对骂。
“那是我家的地方,凭什么你把地基码在上面?不要脸!”个子高瘦的女人指着矮个子女人的鼻子,骂道。
“你才不要脸!你们全家都不要脸!那是我家的地方好不好?你认识字不?从你们家老爷子那辈儿,那块地就是我们的了!你嘴一歪,就说是你家的了?”矮个女人不甘示弱,一蹦老高。
一直在维持秩序的刘新常赶紧过来,问两人是怎么回事。两个女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没说上两句,马上又吵了起来,刘新常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两个女人直奔吴蔚而来,“扑通”一下全都跪到了桌儿前,互相看了一眼,像是排练好了一样,不约而同放声痛哭起来。
一阵慌乱以后,吴蔚总算弄明白了。这两个女人都是四角乡的,村西有块地,两人都说是自家的。想在上面建房,各说各的理,各说各的道。吴蔚只要一张嘴,两个女人马上就会喷出许多话来。
“两位大姐!你们还想不想解决问题?!”吴蔚大声道。
两个女人都抢前一步,异口同声道:“想!你说怎么解决?”
“你们去乡里了吗?”
“没有。去那儿干啥,乡里的人也不管。他们就会往村里支,再不就把我们支到县里来!”高个子女人道。
“那县里规划那块儿你去了吗?”
两个女人又摇摇头,吴蔚笑道:“到底是谁的地,村里人最清楚。而且是有据可查的。你们再争也没有用。新常,你先登记一下,然后把两位大姐反映的情况向规划反馈一下,让他们派人去看看。时限一个月!”
“一个月?那可不行!”高个子女人道,“我儿子那么大了,都快要结婚了!我们得马上起房子,再不起房子,儿媳妇儿就该黄了!”
“事有事在。怎么也得先看看,不经过调查,怎么下结论?这事儿我们盯着,努力在最短时间内处理好这个问题,你看这样行吗?”吴蔚笑眯眯地问道。
“那不行!啥叫最短时间?在我们眼里,一天才是最短的,哪怕现在处理了才好呢!她儿子要结婚了,我儿子也还要找对象呢!”矮个女人也搭腔道。
吴蔚无奈地笑笑,正想解释一两句,两个老太太也拉扯着冲到了桌儿前。刘新常苦笑,这第一天的问政,问得也太“细致”了吧,怎么连老太太们都吸引来了?
刘新常仔细一问,才听明白,原来这俩老太太是前后对门,就是城里八街村的,两人住的都是平房,前边的朝后泼水,后面的不让,说把晦气都泼到她家里来了。
吴蔚一听,好吗,各种唧唧歪歪,各种家长里短,各种鸡毛蒜皮……不过,正是这种唧唧歪歪、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在老百姓看来却是最大的民生。
几个女人见领导们都很有耐心,态度也非常好,声音便越来越低,最后拉了一会儿家常,各自回去了。被前头这几个人一折腾,后面的人也放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涉及到了本质的问题。
一直到中午11点多,太阳越来越毒,刘新常再次撑起伞,吴蔚这次没有拒绝。他在伞下,前来反映问题的老百姓也在伞下。
外围维持秩序的民警看着里面越来越规范的人群,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掀桌子,那个又哭又闹,他们制止不力的话,那回去肯定会被一顿狠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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