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年,他们几家是不是到蛇仙去过?蛇仙是他起家的地方,那里有他太多太多的回忆,也是他一生牵挂的地方。
“她没有多长时间了。在副县长位上,她干的还不错。她主管的卫生工作,农村合作医疗一直是全省的试点。其实,她要是没有那么歪招儿,单说工作,也是一把好手,巾帼不让须眉啊。”沈洪叹了口气说。
“我有好些年没见过她了。现在回想我们当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也都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我年轻,她那时候也刚刚三十多岁。没想到,马上就要阴阳相隔了!”吴蔚叹道。
“天星已经走了。当年这些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唉,世事无常啊。”沈洪叹息一声。
他生出这么多的感慨,吴蔚也是心有戚戚焉。当年王爱红和他的恩恩怨怨,早已都化成风,散在空中。那些过年的人和事,时常会浮现在脑海中。东方青蓝有时会说他老了,只有老年人才会想起过往,而忽略现实的存在。
回到家,吴蔚把这个想法跟东方青蓝一说,东方青蓝一拍大腿,说:“好啊!我这就给媚儿打电话!咱们一家人都过去吧。爸和妈也一起去!”
“可是……姐、小朵和爹娘怎么办?”吴蔚突然闷闷地说。
“也对啊。咱们走了,就剩下爹娘、姐和小朵了。要不,还是不要去了?”东方青蓝也迟疑了。
自从父母正式走到一起以后,依着奚蓉花的意思,吴蔚便改口管吴开明夫妇俩叫“爹、娘”,管洛文海和杜青竹叫“爸、妈”。在洛文海的圈子中,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吴蔚是他的亲生儿子,和洛轻雪是双胞胎。
知道内情的人,都为这对老鸳鸯终成眷属高兴。洛文海的身体,在杜青竹的调养下,恢复得相当不错,气色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下次党代会上,洛文海可能会有其他的安排。现在他还是京城书记,虽然有一个庞大的秘书班子在为他工作,但有些事情是这些秘书代替不了的。
杜青竹见他时常看文件看到半夜,很是不舍,一直陪着他,这样“举案齐眉”的日子,竟然让洛文海慢慢胖了起来。
吴开明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但一个植物人能清醒过来,已经创造了医学奇迹。现在还能嘟囔出整句的话来,奚蓉花已经非常满足了。
“要不……都带过去吧。公司正好买了一辆中巴,开中巴过去,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连我爸妈也一起,多好啊!”东方青蓝憧憬道。
“好啊,那我去跟他们说。梧桐祥院早早定下来,再加上媚儿一家人,肯定是一个特别的新年!”
“对,对……还有兰馨和萝萝……”
“太多了吧。还是不要叫他们了。她们跟蛇仙又没有什么牵绊,不像你我和亦铭媚儿。你叫她们了,人家又不好意思不答应。”
东方青蓝想了想,吴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和兰馨、萝萝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两人,把青蓝当成了知心姐姐,三人和媚儿一起,人称京安“四大美女”。
对吴蔚的提议,杜青竹一向是支持的。吴开明也不例外,儿子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一向极有兴趣。虽然有时候会犯糊涂,但这点却非常清楚。
“那好,既然都答应了,我就把梧桐祥院定下来。马土根哪,我可是些年头没见他了。他去泉城看过我,这个马土根,现在的派头……啧啧……太牛了。”吴蔚笑着摇头说。
“还有强生和三溜儿,他们俩对你有意见呢。”青蓝笑着说。
“对我有意见?什么意见?”
“怨你不到蛇仙去呗。上次我和媚儿、传奇去,他俩喝酒的时候,一直讲你在村里的那些事。有些事,听起来心惊肉跳的,就是那个偏儿头跟你……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过去的事,已经深沉刻进吴蔚的脑海里。蛇仙,是他人生的又一个起点,其承载的意义,即便是青蓝,也无法体会得到。
去哪儿过年的问题解决了。吴蔚操持着年前收尾工作,无非就是慰问和年终的总结盘点。这些事情,年年在做,年年都是一个样子——方式一样,但内容却大不相同。
正忙着年前干部座谈会的事情,魏纯敲门进来了。因为与伍六可争副县的事情,吴蔚和魏纯的接触比较多。对于争位这种事,在吴蔚看来稀松平常,如果一个地方人人都没了上进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吴书记,有件事我还是想不通。”魏纯进门,寒暄以后就说。
“怎么了?”吴蔚眉毛一挑,问道。
“伍六可凭什么说我是大牲口?四处造我的谣?这样的人,将来当上了领导,还不把所有人都伤成筛子眼儿?”魏纯说话很直接,特别是知道了吴蔚的打算以后。在吴蔚看来,现在魏纯有点依老卖老,还大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你知道是造谣,还较的是哪门子的劲儿?”吴蔚不悦,这种事情,他不想指责他们。
“那他凭什么毁我的名誉?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是大老粗,干工作拍脑门,惹完祸后拍屁股?吴书记,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多年在基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怎么现在什么也没剩,光剩下一身不是了?”
魏纯的身子往前靠了靠,吴蔚闻到了一股酒味。魏纯的酒量不错,一般情况下不会荒腔走板,今天跑到吴蔚这里,有撒酒疯的嫌疑。
吴蔚并不想让魏纯难堪,也想听听他的“酒后真言”,并没有制止他,还经他倒了一杯淡茶。魏纯见领导亲自倒茶,喝得再多,也清醒了不少,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杯子,“谢谢”声不绝于耳。
“吴书记,在你手底下,干着就是舒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是跟你干过的!你当了市长,我高兴。虽然我的事情暂时解决不了,但有你这位老领导在,我还怕什么?这次没机会,下次还有!我能等,我才四十多岁而已。我还能干个十几年呢!可是吴书记,下面苦啊……”
吴蔚想笑。如果不是喝多了,魏纯肯定不会跟他说这些。通过这两年的接触,他知道魏纯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准了一个目标,就是头拱地也得把它拱到手。——当然,这个目标必须在他的掌控之内。就像他一次酒后所说,副处没当上之前,他绝不会觊觎正处的位置。
“我在泉东混了这么多年,跟您比,那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在我发小们眼里,我是这个!”魏纯伸出大拇指,“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当老师的哥们儿对我还念了一首诗——他人骑大马,吾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其实用八个字就能概括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这人呢,性子直,有啥说啥,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吴书记别怪我!”
说了半天,吴蔚也没弄清楚魏纯到底想要说什么,全当是一场胡说吧!
张岩进来汇报,说市委第二天上午有会。看到魏纯还在这儿,有心替吴蔚解围,谁知吴蔚却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
门刚一关上,魏纯便朝他挑起大拇指,“我最佩服的就是领导你这一点!没架子……我下乡的时候,就爱往老百姓的坑头上坐。他们那坑头真暖和啊!说来也奇怪,屁股暖和了,咱们说出来的话也就暖和了!”
吴蔚听他说的有意思,便跟着问了一句:“屁股和说话还有这种关系?”
“那是……咱们不往老百姓的坑头上坐,老百姓咋跟你掏心窝子说话?他们不跟咱掏心窝子,咱们怎么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工作怎么往下推?怎么个推法?满意不满意,他们都说满意,你这工作干的,不是一点亮儿也没有吗?”
这种“屁股决定脑袋”的说法,吴蔚很是赞同。没想到魏纯这个稳定专家,靠的是这套理论。看来,他对泉东工作的掌握程度,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给我两年,泉东从里到外一定是全新的!
“还有啊,最后一个请求……吴书记,我这副处的问题,您最好还是帮着解决了吧!哪怕是人大政协也好啊!最近,我觉得我特没面子!脸都觉得让熊瞎子给舔去了。您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优秀得了这么多年,干啥工作也没拉下趟儿,凭什么让伍六可这个小后生嘲笑?”
转了半天,魏纯还是把这件事转了上来。吴蔚清楚,如果这个心结打不开,魏纯虽然不会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有疙瘩,工作积极性大受影响,说不定就此趴铺也说不定。
不管将来谁接手泉东,失去魏纯这样的干部的支持,都是个大损失。吴蔚本来已经想好了魏纯的去处,市里出了杨卫东的事情,干部调整暂时停了下来。魏纯着急,这可以理解,如果吴蔚走了,下一任书记是不是还认可魏纯,直接关系到他下一步怎么走。
“我知道你工作不拉趟儿。可职数是有限的。老魏,这事儿我一直想着呢。你是老实干事的人,从不向组织提什么要求……”
“原来啊,我就想,我不是资历最深的,也不是年龄最大的,还可以在乡镇干几年,能干几年就好好干。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这帮乡镇书记里年龄最大的,又是提职最早的,这次有了机会,再没有我,我的面子上过不去了!不是有人说吗,不跑不送,原地不动,我也得找找了……”
“你想错了!老魏。你的事儿我一直想着呢。虽然管经济你不在行,但农村的事情你倍儿熟,泉东不单要发展经济,社会也需要稳定。如果你信任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吴蔚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纯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是酒精把头烧糊涂了。
第二天,魏纯想起在吴蔚办公室的点点滴滴,不禁冷汗直冒,暗怨自己怎么会办了这种蠢事。想给吴蔚打电话,又想起他到市委开会,便给吴蔚发了一条短信。会议中,吴蔚看到魏纯的短信,不禁莞尔。吴蔚十分注重保护下属的积极性,便回了一条,让魏纯放宽心工作。
他并不相信魏纯说的伍六可的事情。伍六可虽然年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拿捏的还是相当到位的。有些话可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给醋溜了,才让魏纯误会了吧。
吴蔚没有想到,伍六可已经知道了魏纯去找他的事情。这魏纯也是活该,回去以后,半醉半醒间,跟一个以前的同事叨咕起这件事,这个以前的同事跟伍六可又是亲戚,把这事全都兜给了伍六可。
伍六可挺生气。两人争副县,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位子出来的,又不是指定给哪一个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让领导青睐,谁就获得这个位子,怎么还到领导面前搬弄起是非来了?
他有心找吴蔚谈谈这事,又怕吴蔚怪他不深沉,便转到了栗明珠的办公室。
栗明珠听说,笑着说:“你想多了!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吴书记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对你可是相当认可的。再说了,老魏的脾气,你也应该清楚,他就是噘嘴的骡子卖个驴钱,吃亏的就是那张嘴。其实你想想,你们俩一比,你的资历能比得过人家吗?你就别捞着便宜还卖乖了!”
“可他也不能那么说我啊!”伍六可十分委屈地说,“他那么说我,显见着我多不是人似的。大家都是吃这碗饭,我又没采取什么不正当手段。”
“行了,你!我是看在咱们表兄弟关系的份儿上,跟你说句实话,别在吴书记面前耍心眼儿,他要是跟你耍起心眼儿,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栗明珠说道。
“我没想跟他耍心眼儿!这个当口,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就是觉得委屈,找你来聊聊,你还批评我一顿!”伍六可低声说。
“那好,你听我的,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栗明珠说。
他已经猜出了吴蔚的用意。伍六可要用,虽然栗明珠和他是八杆子划拉不着的亲戚,这并不妨碍吴蔚起用伍六可。而魏纯,吴蔚有自己的安排,虽然他还没向栗明珠透露,但栗明珠已经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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