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母女这一番闹腾,早就是听在了卫姨娘的耳朵里。
卫姨娘原是吴氏身旁的丫鬟,不但是长的水灵,人也是知趣,吴氏极是喜欢她。先时冯氏嫁了过来,都三年的功夫了肚子里还没个动静,于是吴氏便做了主,将身边这个得意的丫鬟给了徐二爷,当时就开了脸,封了姨娘。
吴氏将身边的丫鬟给徐二爷,固然是有因着子嗣的原因,却也因着冯氏并不大服她管教,所以就安放了个自己的丫鬟在徐二爷身旁,好掣肘冯氏的意思。
这卫姨娘现下却是住在冯氏所住大院间壁的一所小小院落里。因着毕竟是生了一子一女的人,所以她的这院落虽然是小,可比着其他几个姨娘的院落而言,已是算得很不错了。
大院和这小院中间只有一堵不厚的墙,所以冯氏这边若是有些什么大动静,卫姨娘这边一准儿就能听到。
而现下卫姨娘就正倾着上半身,将右耳朵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专心的听着冯氏这边的动静。
待大院里恢复安静之后,卫姨娘便直起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回了屋。
她女儿徐妙岚此时正坐在临窗木炕上,手中拿着小绷,垂着头在专心的绣花。
卫姨娘走近一瞧,见精细的白绫布上绣的是一枝杏花。灰褐色的枝干已是绣好了,粉粉白白的杏花则不过是刚绣了两朵。
“你绣了这杏花是要拿来做什么?”卫姨娘便开口问着徐妙岚,同时走至一旁坐了下来。
徐妙岚正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绣这枝杏花上,卫姨娘脚步儿又是轻,倒跟猫儿一般,走路半点儿声音都没有,所以猛可的听到了卫姨娘的声音,只吓的徐妙岚全身一哆嗦,手中的绣花针就戳到了自己的手指,立时就有细小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便伸了手指到口中,吸吮了一会,止了血,而后方才小声的答道:“我绣了这杏花,是想着做了一双绫袜送给祖母。”
徐妙岚生的秀气。小巧的脸蛋,尖俏的下巴,一双眼儿小鹿似的,从不敢正眼看人,瞧着就怯生生的。
卫姨娘很是看不上她这柔弱的性子,总觉得这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依着我说,这绫袜你竟是不用送的。”卫姨娘端了水曲柳小炕桌上放着的茶盅,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淡淡的说着。
徐妙岚不解,便问着:“姨娘这是何意?”
“何意?”卫姨娘冷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抬眼望着徐妙岚。
她的双眼生的是极好的,细细长长,笑起来很媚很有风情,只是眼神却很是精明犀利。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卫姨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说起来你都是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十几年下来,你竟是都没摸清你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妙岚越发的一头雾水了。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她送不送绫袜有什么关系?
而卫姨娘瞧着她那一脸茫然的模样,一时便越发的生气了。
“你祖母是个极好面子极喜欢显摆的人。我且问你,你送了这双绫袜给你祖母,她便是再喜爱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没事的就脱了自己的鞋,露出这双绫袜来给别人看,夸赞着自己孙女儿的针线?”
徐妙岚还是没听明白卫姨娘的意思,只是低声的说着:“我做了绫袜送给祖母,原不是想着让她对人夸赞我的针线的,我是想着......”
一语为了,就被卫姨娘接过了话头:“想着什么?想着尽尽你这个做孙女儿的孝心?咱们徐家是穷的连一双绫袜也置办不起了,还是你祖母只有你一个孙女儿,巴巴儿的只疼着你一个?我的姐儿,你可长点心吧。你原就只是个庶出,现见着上头又有个嫡出的姐姐压着你,且你们两个年岁上隔得也近,不过差着两个月罢了,等到议亲的时候,太太还会管着你?指定先管着她自己的姐儿了。说起来,你能靠得上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你倒不想着想了法子的讨好老太太,倒是在这做得个什么绫袜。”
徐妙岚闻言,就小声的辩解着:“其实我做了这绫袜,也是想着要讨好祖母的意思。”
她一说这话,卫姨娘就越发的生气了。
“讨好人也不是你想着讨好便能讨好得了的。我问你,你可知晓你祖母最是喜爱什么花?”
徐妙岚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她爱的是雍容华贵的牡丹。”卫姨娘虽然是生气,可说到底徐妙岚也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不得也只能教着她,“这送人东西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送绫袜做什么?送绫袜显不出你的好来。便是来了人,老太太也不能脱了鞋,露出绫袜来给人看,说这是我孙女儿的一番孝心。可你若是送了那明面上的东西,来了人,见着那绣工好,少不得的就要问一句,到时老太太说这是我二孙女儿孝敬我的,来人少不得的就会夸赞一句老太太有福气,孙女儿孝顺,又要夸着你针线好,到时老太太既得了面子,你又在其他官宦人家之间有了个好名声,往后于你这亲事方面可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一面又给她举着例子:“前几日我去老太太那边伺候,遇着简家的那位姑娘,正带了丫鬟去给老太太送抹额。说是她前两日给自己母亲做了一条抹额,便想着也要给老太太做一条。还说什么自己是个没福气的,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祖母,见着老太太第一面,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让她觉得很是亲切之类的话。我当时在旁见了那条抹额,金色的亮面云锻,上面绣着两朵牡丹花,前面又镶了红色的玛瑙,瞧着极是富丽堂皇,把老太太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立时就让祝嬷嬷开箱子找了自己年轻时候戴的那支金镶宝顶牡丹花簪给这简家姑娘。我瞧着老太太当时的那神情,倒恨不能自己也有个简家姑娘这样的孙女似的。”
说到这里,她又望着徐妙岚,极是恨铁不成钢的说着:“你瞧瞧,说起来这简家的姑娘还小着你一岁多呢,可人家讨好人的时候就讨好到了人家的心坎儿里去。我就不信她那条抹额上绣着的两朵牡丹就是凑巧的,摆明了就是她事先打听过老太太的喜好,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一条抹额来讨好老太太。可她话又说得巧妙,虽则一样是讨好人,可明面上再是瞧不出有半分儿谄媚的意思。你怎么就不能跟她学学?但凡你能讨得了你祖母的欢心,好多着呢。”
原本徐妙岚听着卫姨娘说到议亲的事,一张脸通红,头也越发的垂了下去。可这会约莫是被卫姨娘说的有些急了,便抬起了头,低声的分辨着:“我又不想争什么,抢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人?我,我就安安分分的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我不要那样去讨好人。”
“不争不抢?为什么要去讨好人?”卫姨娘冷笑一声,随即便道,“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争要抢,要去讨好人。”
她揭开手边茶盅的盖子,指着里面沉淀下去的碧青茶叶说着:“像这六安瓜片,也分为三等。最好的是谷雨之前采摘的,那叫做提片。次一等的是瓜片,再次一等的叫做梅片。像你祖母和你大哥喝的就是提片,其他房里的太太和嫡出的哥儿姐儿喝的是瓜片,到了我这样人的手里就是梅片。可到了丫鬟小厮那里,梅片都是喝不上的,只好喝苦丁茶。我且问你,你倒是想喝什么茶?“
徐妙岚垂着头不做声。
卫姨娘盖上了盅盖,随后又道:“不争不抢,不讨好人怎么行?你是庶出,亲事上原就吃了亏。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多给你陪送点嫁妆,那往后你的日子才好过呢。不然,你就等着一辈子受气罢。难不成你还想跟姨娘一样,给人家做个妾?妾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还日日的要看着太太的脸色过日子,比丫鬟强了多少?我的傻姐儿,往后你行事多少也长点心吧。”
一语未了,门口的帘子就被人掀了开来,有个人提步跨了进来。
“姨娘这是在说谁没长心呢?”
卫姨娘抬眼望了过去,随即便问着:“你怎么来了?”
徐妙岚则是忙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三哥。
原来来的这人是二房唯一的哥儿,徐仲泽,也是卫姨娘所出。
徐仲泽在椅中坐了下来,右腿架在了左腿上,笑道:“瞧姨娘这话说的,怎么我倒是不能来姨娘这里了?”
他生了个长脸,尖尖长长的下巴。也有些高低眉,大小眼。原也不是很差的相貌,只是眼神望着人的时候十分的不正经,所以瞧着他总觉得就有些流里流气的感觉。
卫姨娘就哼了一声:“自是有人不喜你多来我这里的。”
一面又说着他:“前几日我问了跟着你的小厮,说你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学好了,倒只会整日的同着你那一班不务实的朋友游湖吃酒,套雀钓鱼,三街六巷的瞎蹿,成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三房里的那位,只比着你大着半岁不到,倒是上进的很,整日里老老实实的上学堂读书。今年可是乡试年,下半年你们两个一块儿进了考场,到时人家中了个举人,你倒是名落孙山,看你羞是不羞。”
“他哪里能跟我比?”徐仲泽伸手接过了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着,“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不发狠读书怎么成?我爹可是做着国子监的官儿呢,有爹在,我便是再不上进,还能饿着我不成?”
卫姨娘只觉得心口都有些气得发痛了。
她望了望垂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徐妙岚,又望了望翘着二郎腿在那坐着的徐仲泽,心里想着,她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的姐儿怯弱胆小,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似的,哥儿倒是胆大,可压根就没认清自己的位置,一天到晚的不上进,只会贪玩。
“混账东西,”她由不得的就低声的骂着,“你爹再是个国子监的官儿,可说到底你也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不上进可怎么成?若是哪日太太肚子一争气,生了个嫡出的哥儿出来,到时你就只好讨饭去罢了。”
徐仲泽却是不以为意的说着:“太太都老成黄花菜了,还能生?姨娘,咱们二房可就只有我一个哥儿,将来这二房里的所有东西不都是我的?到时太太也只好在我的手里讨日子过罢了。您就擎等着享福吧。”
卫姨娘没有吱声。
自然最好便是太太永远都生不出儿子来,那只需熬到老爷死了,二房里就由着他们做主了。便是太太现下再尊贵,可到了那会,也只能在庶子手里讨生活。
徐仲泽一见卫姨娘没有做声,便知道自己刚刚的那几句话起了效。于是他便笑嘻嘻的说着其他的话题:“我方才听着你们在说简家那位姑娘?”
卫姨娘拿眼斜他:“你提这个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月前一起用膳的时候,我就见着你一双眼儿只在人家姑娘身上逡巡个不住。我可告诉你,人简家可是豪富,她娘手里不定握着多少巨万之财呢,会看得上你?趁早死了你的那份心才是。”
“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徐仲泽的语气中满是轻蔑之意,“不过一个商贾之女罢了。我可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瞧得上她那都是她的福气。依着我说,她也就只配给我做妾罢了,妻都做不成。”
“倒别教我替你害臊了。“卫姨娘沉下了脸,冷声的说着,”你才多大的年纪,倒说什么妻啊妾啊的。依着我说,有琢磨这些的闲工夫,倒不如去学业上多用些功才是。等你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不过心里却也是在想着,简太太手上握了一笔不少的钱,若是能将简家那姑娘许配给了泽哥儿,那定然是会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不过她转念又想着,泽哥儿说的也对,简家毕竟只是个商贾之家,在官场上没什么根基的,帮不了他什么。若是泽哥儿今年能中了举,明年考了进士,怕到时娶不到一个官家有后台的小姐?倒没的娶一个商贾之女。也就只好给泽哥儿做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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