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来岁,长得很高大的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队亲兵。这人正是虎尾营统制朱天畏。
中军五营,人数虽则不一,都是精锐。虎尾营虽比不上前锋锐步两营,但身处中军,岂有弱者?朱天畏当初也是前锋营中出来的,从下级军官做起,因战功一直做到虎尾营,一向也有智勇双全之称。他一进来,那些虎尾营的士兵都垂下头,刀也不自觉地收回了鞘中。
朱天畏走到那个首先争吵的士兵跟前,猛地一个耳光。“啪”一声,那士兵半边脸登时红肿起来。这时,门口又传来路恭行的声音:“快住手!”
他也前脚后脚地冲了进来。一进门,见我和朱天畏都在里面,他怔了怔,又大声道:“兵刃一律入鞘,不得妄动!”
他走到朱天畏跟前,行了一礼道:“朱将军,我的部下太过失礼,请朱将军原谅。”
朱天畏露出一丝嘲讽之色,道:“路将军客气了,虎尾营的人岂敢与你们前锋营争执,我定要重重办他。”
他的话里,隐隐的也含着对前锋营的不满。路恭行道:“朱将军,如今全军正值多事之时,万万不可自相火拼,朱将军,还望你原谅我营中这等无知之徒的无礼。”
他的话很是诚恳客气,朱天畏脸上抽了抽,似乎也不无所感,道:“路将军,我将我营中的弟兄带去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向叶台告辞后,将几个争吵的虎尾营士兵带了便走。等他走后,路恭行也命人将刚才与虎尾营争吵的那士兵押回营去,才向我道:“楚将军,你也在这里啊。”
此时我已问叶台要了草药来,道:“路将军,现在中军五营的矛盾如此之大么?”
路恭行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出营去,道:“是啊。五营中,前一阵子前锋营和锐步营的待遇最好,便很受另几营嫉妒。现在虽然待遇一样了,但另三营的不忿之气未消,很易摩擦。”
我叹了口气。离开前锋营不过也十几天吧,没想到中军已成了这样。我道:“现在君侯还有什么策略么?”
“东门也被封死,插翅难飞了。唉,我真的担心,我们只怕支撑不到文侯的援兵。”
我道:“对了,信使已经回来了?”
他也长叹一口气,道:“若是回来了,那还好一点。可是到今天为止,仍是渺无音信。说不准,那些信使根本没能回到帝都,半路便已被蛇人捉住了,文侯在京在还在盼着我们班师后庆功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信使未能到达帝都,那我们便真的是在等死了。现在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武侯一世英名,难道真要毁在这里么?
路恭行这时道:“楚将军,我要回营了。你也回去么?”
我道:“是啊。龙鳞军里现在有不少人都生病了,我是来向叶医官取草药的。”
“都一样啊。”路恭行有点颓唐,他望着在风雨中的箭楼,那里,几个士兵有点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城外。“军中瘴疫横行,若再这样下去,文侯的援兵便是来了,只怕也要来不及。”
这种想法我也有,但是从路恭行嘴里也听到这等想法,更是让我觉得心寒。路恭行虽然一向是未料胜,先料败,很是持重,但却向来不曾丧失信心。可现在,他好象也已没什么全身而退的信心了。
如果我要死在城中,那该如何呢?以前在战场上偶尔也想到过死,但那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没什么亲人了,便是战死,无非让辎重营在纪录簿上添上一个战死的有功之臣,大概连抚恤也不用。如今想想,依然如此。
但是,我心底已有了些牵挂。
不是因为白薇紫蓼,也不是苏纹月,而是她。
如果我要战死,我死前最想看到的,还是她。
雨打在我额头上,让我微笑着摇了摇头。随着我摇头,头发上的雨水被甩开了,额头也一阵冰凉。我道:“路将军,你也对叶医官的医术也太没信心了吧。”
“不是没信心。”他淡淡地道,“记得我们刚碰到蛇人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我道:“记得,你跟我说过,若共和军驯养了一队蛇人,我们不知该如何应付。”
他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时只是对城中零星出现的蛇人觉得奇怪,只以为那是些共和军驯化未成的野兽。但如今看来,蛇人绝非是被人驯养的,那些蛇人如此聪明,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共和军绝没这个本事来驯化它们。那么,蛇人只怕并没有什么背后的人物,而是自己出现的。”
我道:“那又如何?”
他这时反倒笑了笑,道:“楚将军,你的勇猛,我也一向佩服。但为将之道,需有智有勇,你勇则有余,智未免不足。”
他突然说起这些来,我也笑了笑道:“是吧。”
“蛇人若有什么人驯化,那么那背后之人必是要击败我们,也最多是将我们赶尽杀绝而已。若是自行出现的,那么它们击败我们后又会有什么目的?”
他的话让我猛地一震,我喃喃道:“是啊,难道,它们是要把所有人都杀尽了?”
共和军纵然想消灭我们,但我们若投降后,也能有一条生路的。可蛇人如果是想要把所有人都杀光,那么投降后也无非是死路一条。而一旦我们败亡,那么蛇人趁胜出击,世间会是如何一副景象?
我打个了寒战,都不敢再想了。这是,路恭行道:“楚将军,我先走了。”
我道:“好吧,再见。”
我跳上马,向城西走去,想的却仍是路恭行的话。
我病好后的第十四天。
这一天是难得的阴天,偶尔还有点阳光照下。我仍是去医营取一批草药。叶台的医术当真高明,那些草药虽然煮出来又臭又苦又难吃,却很是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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