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还小吧。我不禁有些莞尔。他的年纪,大概只比祈烈小一岁,平常他沉着稳重,这时却和同年纪的人一样了。
我接过肉来,心里却不禁一痛。祈烈当我的护兵时,也曾经这样拿块烤肉来给我,只是这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咬了两口烤肉,只觉得眼前也有些模糊。我转过身,趁甄以宁不注意,抹去了眼里的泪水。
三月十三日也安全过了。十四日早晨,天色不太好,浓云密布,看样子又要下雨。现在雨季虽然已经过了,但每隔五六天就要下一场雨的,我们十日晚出发以来,遇到的一直是好天,已算很难得的。
如果雨天遇到蛇人伏击,那该怎么办?这场欲来的春雨让我多了几分忧虑,但看着士兵们的士气依然很高昂,我也不想自折锐气,只是让甄以宁发旗语,要各船小心防备。
雨还没来,风却更大了,船队速度一下又快了许多。照此看来,天不黑我们便能到达东平城了。
船队风帆都扯足了,桨手也都满足在划。每个人都知道马上就要正面面对蛇人了,狼兵还没什么,但是一路上一直很激昂的前锋营却一下静了许多。前锋营由南征军残部组成,对于他们来说,又要面对这批曾经让南征军全军覆没的怪兽,无论如何都不会行若无事的。
岂止他们,船每向南行进一程,我心里也更增惊恐。此番受命增援东平城,我虽然也算一军统制,却实在没一点信心。
时过正午,风更大,天也越发昏暗了。河面上这数十艘战舰都拉满了帆,船几乎象贴着水面在飞。我在船头看着前面,这时曹闻道过来道:“统制,弟兄们都已准备好了。”
也许现在东平守军正在浴血奋战,说不定我们一赶到城里马上就要投入战斗。我看了看周围,现在那些没有下船操桨的士兵都站在甲板上,刀枪俱已备齐。我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保持速度,不要乱了阵型。”
原本我们一直保持着锋矢阵前进,我在吴万龄抄写的那半本《胜兵策》中也读到“兵无常形,却忌无形。”行军时,即使不能保持严谨的阵形,也必要有一个阵形之势,这样一旦受到攻击,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布阵,不至于混乱成一片。现在船速极快,要保持严整的锋矢阵,那准是不行,不过这个阵势却一定不曾散开。邢铁风的座船被蛇人击破后,换了一艘新造的战船当座船。他和蒲安礼约略有些相象,虽然对我一直不甚服帖,但他却能愈战愈勇,那次被蛇人攻破座船,他指挥部下丝毫不乱,伤亡极小,这也是他的长处。
当初的前锋营,真个是百炼之师啊。如果邢铁风能和曹闻道一样听从命令,只怕现在这支前锋营未必便逊于路恭行时的前锋营了。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想苦笑。现在的前锋营,虽然还不能说是乌合之众,但毕竟是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这些士兵都是从蛇人重重包围中杀出来,每个人的个人战斗力自然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可是指挥却是大成问题,尤其是前锋营三统领都是老的前锋营中的百夫长,而士兵当初却是其他部队中的,象曹闻道,他对我颇为服从,但假如把他调到邢铁风麾下,邢铁风就未必能指挥如意了。
这支前锋营虽然首战立功,但要成为强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天越来越暗了。现在按理离天黑还有好些时间,可是因为天空中密布阴云,几乎已同黄昏来临。邢铁风的前军去势很猛,现在船队已经到了最高速度,船只之间速度的差别也体现出来了,新船大多在前面,而一些由老船改装而成的战舰却拖在后面,整个阵形也被拉长。
我回头却甄以宁道:“甄以宁,你发信号,让邢将军注意后面的船只,不要行得太快了。”
甄以宁答应一声,上高处去发信号。因为天色越来越暗,他也改用了灯语。看他把红黄二灯挥舞了几下后,忽然从最前面邢铁风座船上也发了一串灯语。
那串灯语打得很急,我没在高处也看到了。
难道又出现事情了?我心中一凛,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船顶。这时甄以宁正在四处张望,一见我上前,他叫道:“统制,邢将军说,据探路士兵报告,前面有厮杀声。”
我们离东平城大约不过百余里了,但如果是东平城的厮杀声,绝对不可能传到一百多里地以外。我心头一沉,道:“让他加紧防备。再让陶刘两位将军注意两翼,将阵势变成方圆阵,任吉将军的船调到我们前面去。”
如果按最坏的情形,东平城正于此时失守,溃兵正在从水路逃来,那我们势必就要担挡起阻挡蛇人追击之责了。任吉的雷霆弩威力很大,但不利近战,一旦蛇人靠近,雷霆弩的威力便无从发挥,因此我把他们调到前面,由任吉担挡第一轮攻击,而后再借方圆阵利守之势,在近战中阻住蛇人。
甄以宁点了点头,又打了两下灯语。我走下船头,刚踏上甲板,曹闻道手持长枪走过来道:“统制,蛇人又要攻来了?”
我道:“还不清楚,小心吧。”
变为方圆阵后,船队速度减慢了。各船上都发出了一阵喧哗,他们也已知道情形有点异样了吧,不过倒没有惊慌。
河上,风已越来越大,此时渐已起雾,看样子一场暴雨就在眼前。虽然取得了一次胜利,但我仍是惴惴不安。蛇人的大举进攻,我也见到过,前一次胜利与其说我用兵有方,不如说是雷霆弩初发于硎,打了蛇人一个措手不及,那次胜利倒有八分靠的是运气。这一次,单凭三十具雷霆弩,能不能击破蛇人的攻势,实在是个未知数。而且我也听说过,雷霆弩因为设计精巧,一旦弓弦受水,威力便会大减,如果战事一起,雨偏偏在这时起来,恐怕雷霆弩就只成为摆设了。当初在高鹫城中,也是因为雨季,城中的弓箭威力大为减弱,往往十几箭命中,还是射不死一个蛇人。
船队虽然减速,但速度依然很快。又行了一程,此时已经可以隐隐听得前面的厮杀声了。
此时,我们恐怕已经接近了大江与这条河的交界口。东平城就在河的入江口上游约摸一百里的地方,按速度,我们再有四个时辰便能到达东平城。可是这阵厮杀声只怕就是从交界口传来的,难道,真的是最坏的预计发生了?
曹闻道脸色也有点发白,小声道:“楚将军,会不会是……”
我斩钉截铁地道:“东平城有四万大军,要真是全军撤退,声音不会这么轻的。听这声音,最多不过万人,只怕是和小股蛇人发生的冲突。”
话是这么说,但我却对自己这番推论也不敢如何相信。蛇人的攻击力我们都是有切身体会的,当初拥兵十万的南征军,最后得以生还的只有现在前锋营的一千三百余人,那么东平城被破后,逃出一万人也已是奇迹了。
这时,从前面突然又传来了几下灯语,象是被针刺了一下,我几乎要跳起来,扭头道:“甄以宁!甄以宁!”
甄以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我身后,他看着灯语,面色凝重,低声道:“统领,邢将军已要接战了,他要我们让开路,让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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