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安,你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看了看陆经渔,陆经渔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是贱内。我现在叫陆随安。”
那是“随遇而安”的意思吧。也许,陆经渔真的已经心如死灰,不愿重上战场了。我心头隐隐作痛,道:“好吧,陆将军,请您安歇吧。”
陆经渔道:“不进来坐坐么?”
我微微一笑,道:“人各有志。陆将军,小将只知天道非人力所能抗,但人生在世,却也不能随波逐流。或许我一生都不会有什么成就,但我一定要一步步向前走,绝不后退。”
陆经渔眯起眼睛,淡淡地道:“这条路太长了,也太艰险了,你真的决心走下去?”
“死而后已。”
陆经渔也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头,道:“是,楚将军,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已经累了,只想停下来看看风景,就算前面有极好的目标,我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我有些黯然地看着他。这个帝国数一数二的名将,今年也不过四十多岁,现在却象个老人了。陆经渔长叹了一声,道:“佳兵不祥,楚将军,请你记住这句话吧。”
也许是吧。我也知道,不论战争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战争总是战争,会让无数无辜的人死去,可是,我不愿象陆经渔那样消沉。我要向前走去,即使我会倒毙于这条长路之上。
郡主,我会为了你说的那个新时代而努力的。我抬头望着夜空,夜空中星光闪烁,这也是长夜里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黎明终究会来的。
离开了陆经渔的那个小宅子,我只觉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在我心底,陆经渔到底还是一个曾经仰慕的偶像,我总觉得象这样的名将,可以在战场上失败,可象现在这样子却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这个偶像也已经崩塌了。
走出巷子,我才想起自己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身边又没有马匹,走回慕渔馆又得好半天吧?这儿又到了方才与陆经渔和闵维丘相遇的那条街了,我苦笑了一下,正准备再想个办法,酒馆里有个人大声哼哼地走出来,正是闵维丘,店家扶着他道:“闵先生,您这样行么?”
闵维丘很有几分醉意了。我暗自好笑,象闵维丘这样子,连走路都快走不动了,哪儿还能驾车?他却是大大咧咧地道:“老……老计,你觉得某家醉了么?告诉你,某家醒着呢,你看,这是树,这是路,那个……”他突然向我一指,喝道:“喂,那小子,你怎的还不走?”说着,却打了个饱嗝,隔着老久我也闻到一股酒气。
我也不想理他,正要走开,那店家看来正叫苦不迭,见闵维丘指着我,向我道:“那位将军,过来帮我扶一下闵先生吧,他喝醉了。”
闵维丘挣开了他,叫道:“什么醉?天底下人人皆醉,我若不醉,岂不是疯子了?老计,你在骂我!”他说着一把揪住那店家,那店家将他扶到车边,道:“将军,请你帮个忙吧,要不送他去陆先生家也好,闵先生这样回不了家。”
我想说我不认识闵维丘,可那店家眼神倒也锐利,我方才去了酒馆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叹了口气,不管如何,看在陆经渔面上,也把这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大诗人送到陆经渔家吧。我走过去道:“闵先生家住哪儿?”
那店家一怔,道:“我哪儿知道,你得问他。”
可闵维丘这时醉得不省人事,哪儿问得出来。我叹了口气,道:“我去请陆先生送他回家吧。”说着,抓住闵维丘的肩膀,一提气,将他扶上了车,自己牵着马,向陆经渔那宅子走去。
敲了敲门,只听得陆经渔在里面道:“谁啊?”我道:“陆先生,是我。闵先生喝醉了,回不了家。”
门“呀”一声开了,陆经渔走了出来。他大概要睡下了,衣服已经解开,敞着怀。看见我身后的马车,皱了皱眉道:“闵先生怎么又喝这么多?唉。”他转头向里道:“阿美,我送闵先生回去,你先睡吧。”
那个“阿美”就是陆经渔的妻子吧,现在他的样子也和一个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我道:“陆先生,还有,您知道去慕渔馆怎么走么?”
陆经渔怔了怔,道:“闵先生住的地方离那儿有三条街呢,去那儿做什么?”
慕渔馆原先是何从景给陆经渔建的,陆经渔心灰意冷,也不想如此招摇,才不愿住那儿,宁可住在这样一个小巷子里,我一问慕渔馆,他大概有点多心了。我小声道:“我是住在那儿的,现在不知该如何回去。”
陆经渔又怔了怔,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刚说出口,马上道:“算了,不要说了,不然只会心烦。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闵维丘的车子很小,他躺在后座呼呼大睡,我和陆经渔挤在前面。一坐上,陆经渔抖了抖缰绳,赶着车向前而去。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也不知想些什么。我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走了一程,陆经渔忽然道:“现在朝中是文侯主事?”
我心中一阵激动。文侯看邵风观的甲胄擦得很干净,知道邵风观没有死心,因此一语便将邵风观叫了出来。陆经渔问这话,可见他的心也还没有死!我道:“是。今年在文侯大人率领下,我军破解了蛇人的围困,斩杀了近十万蛇人。”其实斩杀的蛇人根本没那么多,不过战果向来是虚报的,文侯宣称的也是“杀敌十万”,我不算吹得太过。
陆经渔冷笑了一下,道:“十万!文侯大人心中,大概也只是个数字而已。”他这话似乎对文侯有所不满。我暗吃一惊,道:“大人,请问有什么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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