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已传下,拔营西进,那些点数运营之事,便是由郑司楚和程迪文这些参军负责了。虽然毕炜一军向来严整,但一时间也乱成一片。程迪文和郑司楚夹杂在另外几个行军参谋中,分派调度,忙得不可开交。
毕炜下令,向来雷厉风行,而那些行军参谋全都颇有能力,忙了一阵,全军拔营启程,已是井井有条。先锋营和工营在前开路,中军在中间,后军殿后,又要分派军使责令沿途屯军堡补充草料食水,这些事一丝不苟,分毫不乱。等全军进发,程迪文和郑司楚走在中军后方,程迪文叹了口气,道:“毕将军果然是要西征。”
出发时程迪文就有些怀疑,如此兴师动众地追杀丁亨利,未免有点异样。他隐隐就觉得毕炜真正目的是要继续向西,现在当真有点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郑司楚轻声道:“是啊,你猜对了。毕将军这条苦肉计也用得高明。”
“苦肉计?”程迪文一怔,“司楚,你也别太疑神疑鬼了,苦肉计不至于要削掉自己的手指。”
郑司楚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
毕炜这条苦肉计未免太过了。削去尾指,固然并不如何严重,毕竟不是无关痛痒,所以众将纵然有对毕炜斩杀丁亨利不满的,却仍被毕炜说动,将愤怒指向那支帝国残军了。不过郑司楚心中洞若观火。毕炜断指之时,他也吃了一惊,但当那个幕僚马上掏出纱布来,他也立刻心头雪亮,这还是一条苦肉计。可是,毕炜的这些话,真的仅仅苦肉计么?他也有些茫然。也许,毕炜心中也已对征战有了厌倦之意吧,最大的可能就是此战结束,他要借着这个名头挂冠退伍了。
在毕炜这个一生都在厮杀的名将心里,也会有这等想法么?他摇了摇头,看着身前身后连绵不断的队伍。
不管怎么说,战争又要开始了。己方固然兵精粮足,准备充份,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郑司楚有些不安,毕炜此时也不见得坦然。他在中军大车之中,一边啜饮着一碗鸽肉汤,一边听着面前洪修光禀报追杀丁亨利的详情。
鸽肉性温,补血益气,受伤后喝一点,大益伤口愈合。虽然要激发士气并不是一定要用到断指这种极端举措,可是当他接到大统制的密令后,还是马上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战了。他想着,心里却没有半分欣慰。陈忠,你我命定将要做最后的交锋。
陈忠和曹闻道,是五德营的残存的两大统领。朗月省一战,曹闻道战死,陈忠的女儿陈星楚,五德营后起的统帅也被自己斩杀,可是陈忠却还是带着一些人逃了出去。陈忠的勇力固然名震遐迩,可是当初盛极一时的五德营五统领中,毕炜最不畏惧的就是这个五德营信字营的统领了。
假如没有旁人辅佐,没有五德营互相接应,信字营无非就是一些只会凭蛮力冲锋的乌合之众。可是在五德营里,这支本来不足为惧的军队却成为一支同样令人闻风丧胆的精兵,五德营统帅之才,当真是旁人所不能及。只是昔年五德营五大统领,帅才杨易,智将钱文义和廉百策早早就倒下了,勇猛而不乏精细的曹闻道也逃不过两年前朗月省一劫,偏生这个一勇之夫,没什么统领之才的陈忠成了漏网之鱼,恐怕天意也是真的存在吧。不管怎么说,陈忠那个颇具统率才能的女儿也已被杀,军中剩余的精英几乎在朗月省一战丧尽,就算陈忠再勇猛,他一人又能抵挡几人?何况西原地处两河之间,号称“河中沃土”,一马平川,连当初他们盘踞在朗月省的天炉关那种天险也不存在,以陈忠的性子,一定会狗急跳墙地出来硬拼了。更何况,在天炉关时他们还有两门巨炮,对守御极是有效,在西原连这点优势都没有,就算自己与陈忠易地而处,也唯有作死拼一途吧。
可是,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陈忠都是难逃败亡的结果,毕炜还是有些担心。他是个军人,也只知一刀一枪干起,只消上头能信任自己就行了。所以当初邓沧澜胁裹他叛离帝国,投归共和军时,他也并没有反抗。这些年来,大统制对自己不薄,虽然没有列名三帅之中,但任用之重,还在邓沧澜之上。不管此战得胜归来能不能拜帅,但自己共和第一名将之号,必将永垂史册。
以前行军,毕炜都是骑马,但这些年他也觉得自己的筋骨已远不及以前,经不起长时间的鞍马劳顿了,所以备下了这辆八马大车代步。这车十分宽大,足可以坐十来个人,在前线有紧急军机会议,这辆车也可以代替中军帐。不过,现在这车中只有洪修光笔挺地坐着。
“……丁亨利被我们追上,马匹尽被射杀,再也无法逃遁。末将要他归降,丁亨利见大势已去,只得自尽身亡。”
毕炜叹了口气,道:“自尽也好。丁元帅当世人杰,终不肯死于旁人之手。这些人,都是这样的。”
洪修光听毕炜在私底下仍然称丁亨利为“丁元帅”,不由一怔,有点迟疑地道:“丁元帅弄到了三匹马,有可能是沿途戍堡中得来,是不是……”
“算了,”毕炜摇了摇手,“丁元帅威望之重,受士兵爱戴,就算戍兵暗中放水也是人之常情。现在事已过去,此事就当不知道吧。”
洪修光心头一凛,站起来道:“毕将军仁厚。”
毕炜笑了笑,道:“坐下吧。就算商君广,跟了我那么久,从没跟过丁元帅,连他不也有放水之心么?”
洪修光本已坐下,此时又站了起来,道:“毕将军,商将军虽然微露此意,却并没有付诸实行,还请毕将军网开一面。”
“我不是要怪他,这也是他的一点仁心,不会责罚他的。只是,将来冲锋弓队就由你来统领了。”
洪修光忽地站直,道:“毕将军,商将军之才远在末将之上。虽然他犯了些小错,还望毕将军原谅这一次,末将仍愿行辅佐之职。”
毕炜看着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半晌道:“修光,你也不必小看了你自己,要统领冲锋弓队,你的才能绰绰有余。不过既然你坚持,这样吧,从今日起冲锋弓队队长不设正副,只设左右,你为左队长,商将军为右队长。”
共和国尚左。设左右职的,一般左职就是正职。像六部中的左右侍郎虽然职权完全一致,但一旦尚书有缺,由左侍郎递补接任,那是不成文的规定。毕炜这样说法,其实仍是将洪修光提拨为正职的意思。听毕炜这样说,洪修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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