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是崇城最冷的一个冬天,天寒地冻,阴霾久久不散。一到上下班的时,路堵得水泄不通。对许多人而言,崇城的冬天意味着比平日更高的迟到率,意味着热腾腾的火锅,意味着渐渐浓起来的年味,意味着寒假或者压岁钱。
而对苏嘉言而言,崇城今年的冬天如厄运一般漫长。
晚上九点,剧院亮着灯,幽幽的一捧,照亮了积雪庭院的一隅。而傅宁砚站在廊下,久久没动。
距离求婚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陈梓良突发脑溢血,虽是救回来了,但是压迫了神经,现在已经无法说话,半边身子也瘫痪了。
凭借落在后门的帽子,肇事者飞快地锁定为谢泽雅,但她疑似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真要打官司,也是一滩烂泥。
日子愁云惨淡,苏嘉言也五内俱焚。
此刻她正端着一碗粥,仔细耐心地喂陈梓良进食。经历两场重病打击,陈梓良已是华发如霜,眼眶深深凹陷下去。他面肌无力,进食异常困难。
昔日意气风发的昆剧大师落到现下的境况,苏嘉言每日相对,都觉锥心刺骨。有些时候,英雄迟暮比生离死别更让人觉得难受,况且这场变故归根究底全是因她而起。
“师傅,再吃一点吧。”苏嘉言压抑住心内翻涌的情绪,又舀了一勺,送到陈梓良嘴边。
陈梓良没有张嘴,只是缓慢而艰难地抬起了尚还能运动的左手。
“师傅,你要什么?”苏嘉言伸手去扶陈梓良的手,下一瞬,陈梓良手往左一摆,将她的手里的碗打落在地。
碎裂之声仿佛将空气刺穿,在一旁整理文件的黎昕立即抬头看过来,“嘉言,怎么了?”
苏嘉言怔忡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苦涩自责便如巨浪,一阵一阵上涌,仿佛要将她掀翻在地。
她飞快起身去拿扫帚拖把过来打扫,一低下头,眼泪便忍不住往下落。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扫完以后,又去绞了块湿毛巾过来,蹲下|身擦拭溅在陈梓良裤腿上的汤汁。
一边擦,泪一边往下滚,“师傅,我错了。”
黎昕本是将起未起,此刻也立即放了笔,走过来拉着苏嘉言在一旁跪下,“师傅,我也有错,不该瞒着你,更不该不阻止师妹。”
陈梓良浑浊的目光中怒火燃烧,嘴角不断抽搐。手颤悠悠抬起来,抬了几分,又落了下去。
两人不多说什么,也不辩解一句,只跪在湿冷的地上,身体跪得笔直。
夜长而冷寂,时间便似凝滞。陈梓良眼中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逐渐弥散的灰败。比起身体,真正被击垮的是他几十年苦心孤诣树立起来的自尊与清高。而现在他身体也无法自理,每一日都是苟活,每一次呼吸都是苟延残喘。
过了许久,陈梓良缓缓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来,喉咙里反复咕哝着一个字,苏嘉言听了半晌,才听清楚是“睡”。
黎昕站起身,将轮椅往外推去。
院子里的傅宁砚听见动静,立即快步走到门口。
苏嘉言跟着黎昕到了卧房,服侍着陈梓良躺下来了,熄了灯,一起走了出来。黎昕不由长叹一声,叹完又怒,“嘉言,你说,傅宁砚这是办的什么事。”
苏嘉言别过脸去,声音低沉沙哑,“师兄,你别说了。”
黎昕又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黎昕拍了拍苏嘉言的肩,“你也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日子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苏嘉言点了点头,道别之后缓缓朝门口走去。
傅宁砚赶紧躲到一边,看着苏嘉言单薄的身影一路往前,在雪地上拖出一行孤寂的脚印。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天推开门之后,苏嘉言质问他“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时冰冷如锋的目光。
那时他陡然清楚,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已经将苏嘉言从自己身边慢慢推离了。
开始是错,中途他的种种荒谬,更是错上加错。到如今已是积重难返,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妄想可以得到苏嘉言了。
他将手伸进衣袋,将那枚小小的戒指紧紧攥入手心。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目光恍如深海苍茫,就这样注视着苏嘉言,直到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
此前,谢老爷子听到消息以后,从美国飞了过来,和傅宁砚商议对策。
谢泽雅被关在楼上的房间里,门口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看守。在楼下的客厅里,谢老爷子和傅在煌坐一边,傅宁砚和段文音坐一边,四人都是面色沉冷,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宁砚,希望你好歹念及昔日的交情。泽雅也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对你执念太深,所以走了歪路。”
“老爷子,这件事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你说这是何必呢,她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半个疯子,把她关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傅宁砚抬眼看着谢老爷子,“不过想给嘉言一个交代。”
“你自己造的孽,现在倒来怨别人了。”傅在煌冷哼一声。
傅宁砚微微眯起眼睛,冷冷一笑,“我不追究傅宁墨和谢泽雅的事,你们就真当他们是清白的?忘得倒是挺快,可惜我再黑,他们也洗白不了。”
傅在煌被噎得无话可说,冷哼一声偃旗息鼓了。
“宁砚,要不这样,你让他们提出一个数目,我们全额补偿。泽雅都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她再去遭罪,况且真要打官司,你们也不一定赢得了。”
“赢不赢得了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傅宁砚站起身整了整衣领,打算告辞,“这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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