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喜的脚一迈出乾清宫的门槛就看见廊下候着的刘方,佝偻着个背,脸上的表情却不急不躁的。
陈二喜暗暗哼了一声,心话儿,怪不得人说老而不死谓之贼,这老不死的如今是越活越油滑了。
刘方瞄见陈二喜目光闪了闪,忙堆起满脸的笑上前一步道:“喜公公今儿的午膳可合万岁爷的心思?”
陈二喜呵呵假笑了两声不咸不淡的道:“可着宫里,谁不知道你老刘头是伺候万岁爷的老人,还有谁比你更会拿捏万岁爷的心思,那腌萝卜花跟椒盐蛇段,万岁爷进了不少,那个口味蛇万岁爷说好,让你做了送到前门大街给武姑娘尝尝,还特意吩咐从御膳房使个人跟着侍卫一道过去,预备着姑娘问话儿,您老今儿可造化了,赶明儿得了赏,可别忘了请杂家吃酒。”
刘方在心里呸了一声,亏他说得出,这些年自己那些好吃好喝莫非都喂了狗,就算喂了狗,狗也知道对着他摇摇尾巴呢,陈二喜倒好,时不时还反咬一口,前头自己跟他扫听,他一个字都不透,这会儿反倒说这些酸话。
心里头这么想,面儿上却不露道:“还用明儿作甚,前儿我哪里刚得了两坛子金华酒 ,灶上刚炖上的福寿全,待公公下了差,正好三个时辰,汤浓味美,我让大福给公公一并送过去,这样冷的天吃了正好暖身子。”
陈二喜假惺惺的道:“如此,又要生受你的好东西了。”
“这点东西算得什么,日后还得仰仗公公多多提点。”刘方几句奉承话说的陈二喜心里舒坦非常,略说了两句扭头进去了。
刘方扭头回了御膳房,选了肉蛇精心烹调了一道口味蛇,唤了大福到跟前道:“你的造化到了,外头那位虽无封号,师傅瞧着也是早晚的事儿,说起来,有没有封号有甚打紧,这宫里头有封号的嫔妃还不多了去了,就算贵为皇后,万岁爷瞧不上眼儿也没用,万岁爷上了心的才是真本事,你去了,莫仗着自己是宫里的,不把她瞧在眼里,实打实把她当成个主子,过后有你的大好处。”
大福这才出了宫,到了前门大街的宅子前头下了车,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遭,瞧着真不起眼儿,两扇大门上头连个灯笼都不见,大门也闭着,不是有侍卫跟着,大福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
上前叩了门,半天才开了半扇,出来个二十上下的小子,从上大到下打量自己一遭,脸色立马变了,跟看见鬼似的。
大福心说,自己就算长得不是多好看,也不至于让人一见了就怕吧!他师傅就总说他模样儿机灵,一瞅就带着精灵气儿,因这个才收了他这个徒弟,怎么这一出了宫,就把人吓着了。
他自然不知底细,看门的能不怕吗,一大早武三娘就出去了,自打她出去,说悬点儿,这宅子里人的脑袋就别裤腰带上了,谁也不知道万岁爷啥时候来,虽说最近两回都是起了更才来,可前头也有白天来的,谁能拿得准,万岁爷兴致一上来,说不定就来走一趟,要是知道姑娘出去了,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所以从三娘一走,宅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莫不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的,盼着三娘早些家来,他们也好安心,可三娘是没盼来,却盼来了叫门的。
看门心里清楚,三娘进出惯来都走角门,角门不惹眼,进进出出也便利,故此这叫门的除非宫里来人,还有一个就是安亲王府,可这会儿肯定不会是王府的人,因为姑娘这就是跟着安亲王府的福管事走的,所以这会儿来叫门的只能是宫里头的人。
这么一想,看门的汗都下来了,一慌神儿都没敢开门,莫转头进去跟赵婆子商议取乐,赵婆子一听也急的不行,心说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知道若是宫里的人,可没什么耐性,御前的人,便是个奉茶的小太监,那些大人们见了也不敢怠慢,更何况她们,忙着让看门开了门,迎着周大福进来。
侍卫送到了周大福就回去了,周大福进到前头待茶,这里头的人倒是相当客气,可进门到现在就没提主子的茬儿,周大福刚要说话,不是给赵婆子打断,就是让看门的给岔过去,这么半天就没容他说句整话儿。
周大福心里越发纳闷,暗道莫不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些下人想要自己的好处不成,却又摇头,好歹他也是宫里头的人,举凡宫里的太监给谁家送个东西,宣个口谕啥的,那都算上差,便那些一品大员的家里也要孝敬些跑腿银子,更何况这儿,便武三娘得了圣宠,底下这些人算个什么东西,但能脑袋瓜儿清楚的,也没敢向自己要好处的理儿。
这不是,那不是,到是为什么这般不容他说话儿,周大福这里还没想明白呢,三娘已经进来了。
周大福先是愣了一下,先头周大福还只当三娘是这宅子里当差的呢,虽说穿了一件绸袍子,瞧着也不算多好的料子,更何况,自己看的真真儿,他可是从大门外头进来的。
瞥眼瞧见了三娘身后的守财,武三娘他是不认识,可认识守财啊,守财怎么跟着这位进来了,周大福楞神儿的功夫,赵婆子已经开口介绍了。
周大福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男装打扮,样貌不大起眼儿的小子就是得了圣宠的武三娘,周大福倒是也会来事,认出了正主,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就磕了三个头,那奉承话儿跟不要钱似的说出来,把三娘拍的舒坦非常。
三娘先头被打断好事的不爽,都消下去不少,瞧着他道:“可见是御膳房出来的,平常好东西吃的多,这口舌也比别人伶俐,你且莫说旁的,只跟我撂下句实话,你这食盒子里果真是菜吗?”
周大福挠了挠头应道:“这是奴才师傅亲手做的口味蛇,午膳的时候呈上,万岁爷吃着好,便吩咐让给姑娘送过来尝尝,又怕姑娘问起做法旁人说不清楚,便使了御膳房中的人,奴才才捞上这么个给主子磕头的机会,可真是奴才三辈子的造化。”末了还不忘拐着弯奉承三娘一下。
口味蛇?三娘心说,她就吃过口味虾,口味鸡,这怎么蹦出来个口味蛇,想起那天御厨雕的萝卜花,最平常不过的萝卜都能雕出花来,更何况别的食材。
想到此,三娘倒是放了心,周大福也把食盒打开了,一打开食盒,就算里头的还有一层盖儿,那股子熟悉的香辣味依旧冲鼻而出。
三娘忍不住想起现代时,跟弯弯大半夜去大排档吃口味虾的事儿,临着河的大排挡,老板娘端来一大盆口味虾,两人一边儿吃,一边喝啤酒,香辣的口味虾,冰凉的啤酒,说不出痛快,那时候从没想过,如此再平常不过的事儿有一天会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赵婆子见三娘瞅着食盒发呆,不免有些诧异,伺候三娘这么些日子,赵婆子可是头一回见姑娘这般,该怎么说呢,瞧着仿似伤感,这可真真稀罕,姑娘自来是个过了今儿不管明儿的主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赵婆子小声唤了一声:“姑娘。”
三娘才缓过神儿来,没想起文帝的好儿,倒是记着周大福的辛苦,吩咐守财道:“大冷的天儿,难为他跑这一趟,赏他一两银子吃酒也暖暖身子。”
大福倒是没想到这位姑娘如此大方,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大福先是推脱,可守财硬塞给他,也只能先收了起来,没急着走,立在一边儿伺候三娘吃晌儿午饭。
晌午饭灶上一早就备下了,比照着三娘的口味,红烧鸡翅,葱烧豆腐,清炒银芽菜,拌菠菜,再做一碗胡辣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要不说这人就得压榨逼迫呢,给三娘上灶的婆子,在邹府也就勉强算个二火,大多数都是个打杂的,赶上上灶的累了,她上去替替手,手艺也只能算平常,可自从跟了三娘,三娘的嘴叼,除了惦记赚银子,就剩下吃了,以前是人在屋檐下,想折腾也没条件,如今这里她一人独大,不折腾都对不起自己,因此三娘变着法儿的折腾,今儿想吃这儿,明儿想吃哪儿,上灶的不会做没关系,她说出做法儿,一回做不好,还有二回呢,反正这院里的开销,现在不归她负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又不傻。
在三娘不断的锤炼下,灶上婆子的手艺有了跨越式进步,而且,也渐渐摸着了三娘的口味,如今就算三娘不吩咐,做出的菜也j□j不离十了,还按照三娘说的,每样菜就做一小碟,这样能多做几样二,所以,这一摆上桌,跟那几个小碟的菜比起来,口味蛇尤其惹眼。
三娘不得不佩服御厨的巧思,想必知道菜若凉了,味道会大打折扣,因此用个小砂锅盛着,下头置了个精巧的炭炉,夹了几块银丝炭,没揭开盖儿呢,那股香辣味就藏不住了,更何况这会儿周大福把砂锅的盖子拿了下去,那红亮的颜色,三娘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忍不住夹了一块,又烫,又辣,又香,跟她以前吃的口味虾,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想想也是,这就是国宴的顶级大厨啊!大排档那些半业余的厨子怎么能比,这手艺,三娘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把这个顶级大厨给挖过来就好了,那以后自己可真有口福了。
可一想那是伺候变态皇上的,不说银子,人家这级别,怎么可能给自己挖过来,倒是大厨手下的,弄一个过来或许有戏。
心里这么想着,可嘴却也没停,不是三娘没出息,主要这菜做的太好吃了,别的菜三娘就意思意思夹了几筷子,小砂锅里的口味蛇给她吃了个底儿朝天。
吃完了,喝了半碗汤下去,才侧头瞄向了周大福:“你说这是你师傅做的?”
周大福给三娘这吃相惊吓到了,其实三娘的吃相也算过得去,就是筷子下的频率快了点儿,可周大福平常在宫里,除了伺候皇上就是后宫嫔妃,皇上吃饭,自己动筷子的时候都少,就算遇上和心思的菜,多吃上两口,就了不得了,说起来,皇上至今吃的最多的,还是这位武三娘做的菜。
至于那些后宫嫔妃,一个个心思重,想吃也吃不下,又要顾及着主子的体面,又怕吃多了发胖,身子一发福,就更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因此,纵是山珍海味摆一桌子,真到吃的时候,也就夹两筷子了事,何曾见过三娘这样实打实真吃的主儿。
故此,听见三娘问话迟了一下才忙回道:“奴才的师傅是御膳房的管事刘公公,万岁爷未登基的时候就在跟前伺候,一直伺候到今儿,算着都有三十年了,是瞧着奴才心灵儿才收了奴才当徒弟。”
三娘道:“既是师徒,想必你师傅的手艺,你也学的j□j不离十了。”
周大福这回倒是老实,没说大话,有些扭捏的道:“奴才进宫五年,跟在师傅身边儿也才学了三年,师傅的手艺只略学了些皮毛。”
三娘见他那样儿,不禁笑道:“谦虚什么,学了三年也该出师了,回头我跟皇上要你过来,可愿意?”
周大福听了先是一喜,却忽的想到,虽师傅说这武三娘是个有本事的,可后头的事儿,谁也没法儿预料啊,这万岁爷的脾气,哪有个准儿,后宫得宠失宠的娘娘来来去去,到今儿剩下了几个,远的且不说,只说这位主子的亲姐姐,当年的玉嫔,得宠的时候,自己可是见过的,万岁爷隔三差五召幸不说,赏的奇珍异宝,自己见都没见过,后来怎么着了,一杯鸠酒三尺白绫,连个坟头都找不着,留下个二皇子,万岁爷连瞧都不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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