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也笑了两声,只不过笑声有些于涩。
如果不是自己破空而来,只怕原来的那位叶畅,在被家中族人夺去财产之后,真的只有遁入道门摆脱俗世呢。
叶淡又为叶畅谋划了许多,田间的事情,叶畅还真不如叶淡懂得的多。特别是那些庄头如何偷奸耍猾,那些佃户又该如何应付驱使——后者叶畅不太在意,但前者对叶畅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他不可能总是呆在孟州,那么能不能制住这些庄头,就是成功与否的关键了。
两个庄头,一个主计,再加上几个眼线。
“贪腐不是体制问题吗,何不用一套完美的制度来铲除贪腐,却要用眼线这样的特务手段?”在叶畅心中,突然间浮起这个念头。
这让他哑然一笑,这是在哪一世大学未毕业时年少轻狂的想法。人作为生物,本能就是多占据生存资源,也就是说,贪腐乃是人之天性,没有任何一种制度能够彻底铲除掉这种天性。
便是贺知章这等人物,在为歧王的葬礼选挽郎时,尚且传出受贿之丑闻,乃至于被围攻,堵在家中不敢出来,只能架起楼梯爬上院墙自辩。
带着一肚子弯弯绕绕,叶畅从叶淡家中出发,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不但要跟着他去孟州,而且还有安排跟着刘锟去建新窑的人手。
出了叶淡宅,叶畅还没有迈步,便看到叶楝又在他眼前晃当了。
就算再迟钝,叶畅也意识到,自己这位伯父,大约是有事要找他。
不过对方不开口,他是不会说什么的。背着手,自顾自地离开,就装作没有看到。
“十一郎……好巧啊,又遇上了。”见他这模样,叶楝再也装不住,忙上前道。
“我倒觉得不巧啊,我正有事,无暇听伯父教诲。”叶畅淡淡地道。
“十一郎……你……你……”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叶楝终于生出了一丝怒气。
这一年来,他跌入人生的最低谷,已经许久不知道发怒是什么了——他完全没有资格发怒,为了能在村子里生存下去。
将那丝怒气咽下去,叶楝略有些伤心地道:“十一郎,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但这一年来,你看着了,我已经受够了教训卜…。你便放过我吧”
叶畅停住了脚步,侧过脸看着他,脸色很讶然:“伯父这话是何意?”
“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求你放过我。”咬了咬牙,叶楝低头道。
“伯父这话,我依然是不明白。”叶畅平静地道:“若我不曾放过你,伯父以为还能在这修武容身?”
此语说出来,叶楝愣了愣,然后大喜。
确实,若叶畅没有放过他,以叶畅如今的力量,驱逐他离开修武,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族中也没有一人会替他这个完全失了势的出头。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百念丛生。
这一年余,在叶畅的影响之下,吴泽陂与左右小刘村、聂村、山下村等几个村子,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单是叶畅教这些乡民用牲畜和人的粪便,制造他所称的“土化肥”,便令粮食的产量高出近二成。
更重要的是,一座座作坊渐起,原先这附近就只有点陶窑,但现在,从磨面粉的水力磨坊,到以煤烧砖的砖窑,吴泽陂附近的山边上,突然就多出了许多作坊。
这些都是滚滚而来的财富。
而这些财富,都是叶畅带来的,那些作坊、窑场,几乎都得了叶畅的指点。甚至从长安来的那批外乡人,如今也在同叶畅一起,准备又是炒茶,又是烧琉璃……这些事情,叶畅并未隐瞒,相反还有意宣扬,鼓动着左右村庄出人出力与他合作。
叶楝一瞬间便想到,他与叶畅毕竟是伯侄,叶畅能带那些“外人”发财,他这个亲戚长辈,理所当然也应该获利
想到这,他咳了一声:“既是如此,十一郎,听闻你要做琉璃……那些人究竟是外人,琉璃乃宝器,岂可轻许外人,不如我就替你管……”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叶畅启步离开,叶楝一愣,立刻追上去。他火热的心头,象是被冰水淋过一道,顿时又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这个贪字,当初就害了他,现在又让他说出了非分的话语。
他警醒过来,自是不再敢胡说八道,只是追着叶畅嘟哝:“十一郎,你既是放过我了,为何不念着族亲份上,让我有条活路?我也不求替你管着什么,只要你随意安插一处位置与我就是……”
叶畅愣住了。
是为叶楝的贪心与无耻,也是为他的愚蠢与自私。
叶畅自问绝非什么好人,可叶楝这般,还是让他甘拜下风。
“你为何以为,我会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叶畅无意再与他纠缠,停住脚,森然问道:“让你在吴泽陂呆着,当你不存在,这已经是我忍耐之极限,你却想着得寸进尺?”
“十一郎,你这……这是何意,那元载与你深仇大恨,一到咱们修武便来寻你的麻烦,你尚且不惜仙人之术,救了他妻子……为何我这同宗同房的族伯,你却不愿伸援手?”
元载与叶畅的矛盾,在吴泽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长安城外的刺杀,叶楝是不知道,可是元载一到任便试图算计叶畅之事,吴泽陂人尽皆知,甚至修武县人都知道。叶楝说起此事,还一脸委屈模样。
叶畅盯着他,森然问道:“元载与我何伤?而我兄长如今何在?”
叶楝浑身一抖,这时才想到,自己与元载有本质不同
元载虽与叶畅结仇,可到如今,他并未给叶畅带来太大伤害,相反,叶楝与刘氏合谋,让叶曙去长安送了性命
他愣在那儿,看着叶畅一步步离开,心猛然沉下去,脸色阴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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