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齐宣在李林甫房间门前站着,额头上全是汗水,而外袍之下的内衫,也早就被汗渍浸透了。
李林甫这么快就醒转,而且醒转之后对他的神情,让他心里惴惴不安,他在外边思忖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来求见李林甫。
没一会儿,听得门吱一声被拉开,但开门的并不是使女,而是叶畅。杨齐宣看了叶畅一眼,从叶畅的神情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杨齐宣暗暗有些恨,但却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向叶畅拱手道谢,叶畅也还了一礼。
迈步跨过门槛,杨齐宣便看到李林甫坐在榻上,只是用一个枕头垫着后背。杨齐宣无声无息地吸了口冷气,然后卟嗵一声跪倒在地。
“丈人,小婿一时糊涂,听了驸马杨洄的唆使……此前种种,都是小婿之过,丈人切莫再为小婿而气坏了身子”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林甫和气地说道:“杨郎,你起身,起身说话。”
这倒有长辈教训丨晚辈的谆谆之意,不过杨齐宣却吓得两股战战,若是李林甫发怒训丨斥,他倒没有这么害怕,可是李林甫越是和气,他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将印象翻转过来,自己便不是死路一条,今后也将面临着李林甫的全力打压。
勉强让自己定神,杨齐宣便又道:“小婿知错,又恨驸马杨洄唆使……故此小婿方才去见了驸马杨洄,却发觉这厮与杨侍郎杨慎矜勾结在一处,他们……他们想要去圣人面前进谗言,构谄大人”
叶畅悚然一惊,看向李林甫,李林甫却神情不动,闻言一笑:“你且说说,他们如何构谄于我?”
“他们要以大人身体有恙为名……”
杨齐宣毫无保留地将杨洄、杨慎矜的密谋吐了出来,叶畅微微吸了口冷气,若他们真这般做成了,只怕李林甫的相位真会不保。
从李隆基的立场来看,只要有人能取代李林甫为他捞钱,那么李林甫的相位就该让一让。毕竟如叶畅上次对李林甫所言,他为相已经十余年,在李隆基一朝,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就算是姚崇、宋景两位名相,实际上担任宰相的时间也不过就是数年。
杨家兄弟都擅理财,而且又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与资历,若李林甫真的病倒,那杨慎矜取代他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李林甫思忖了片刻,然后出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与我说,何不与他们做到底?”
“小婿终究是大人女婿,小婿前途为大人所赐,怎敢丧心病狂至此?此前一时糊涂,不得不与之虚以委蛇,此刻幡然悔悟,自然要向大人坦诚相告”
“这么说来,那杨慎矜还在等你的消息?”
“是”
“好,好……你去对他说,老夫病得快起不来了,刚才虽醒,却已经在交待后事。”李林甫道。
“这”
“去吧,速去速还,莫令其起疑心。”
说到这里,李林甫看了叶畅一眼,叶畅却佯作不知。但李林甫却不放过他,直接点名道:“十一郎,你觉得如何?”
“相公所谋深远,非晚辈能及。”叶畅道。
“何必谦虚,你指点杨郎一下。”李林甫道。
“确实无所指点,唯有四字,随机应变罢了。”
听得“随机应变”,杨齐宣脸上微微一红,这可不只是指点他,更是讥讽他立场换来换去。他看了叶畅一眼,却见叶畅一脸正色,仿佛并无其余意思一般。
“还不谢过叶郎君?”李林甫道。
“是,是,多谢叶司马……”从齿缝里吐出这几个字之后,杨齐宣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当下道:“那边还等我消息……小婿这就告辞了。”
“去吧”李林甫道。
杨齐宣出了门,脸上扭出的强笑顿时没有了,他阴沉着脸,快步离开这座院子,从侧门出了李府,便径直到了东市。入市之后,拐入一家酒楼,立刻有人引他走到后院,不一会儿,便见到了杨慎矜。
“为何耽搁这许久,府中情形如何?”杨慎矜问道。
“家岳他……醒了。”杨齐宣垂着眼低声道:“情形不是太好,御医口中没说什么,神情却极为凝重。家岳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拉着子女在交待一些事情。”
“何事?”
“家产分割,还有遗表之事。”
这些事情确实很繁冗,若是李林甫真的病入膏肓,这番交待之后,他的最后精力也只怕耗尽了。杨慎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又看了看杨齐宣:“尚有余事否?”
“未有。”
杨慎矜心中一动,杨齐宣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他琢磨了一下,遇到这等大事,若是杨齐宣完全不紧张,那才不正常,那证明他背后有所依仗。
不过出于慎重考虑,杨慎矜还是决定去一趟李府。
“杨大夫先请留在此处,我去一趟就回。”杨慎矜道。
“侍郎何去?”
“自然是令岳府邸。”
杨慎矜一边说一边起身,那边杨齐宣神情不禁微变,若是给杨慎矜在李府看出什么名堂来,岂不一切要糟?
此次能不能扳倒杨慎矜,可以说是杨齐宣能否挽回在李林甫面前形象的关键,但他想出去,却被杨慎矜的仆从拦住:“大夫请留步,待我家主人回来之后,尚有要事要与大夫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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