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天心不言此心真(1 / 1)

人欲 徐公子胜治 3493 字 2023-09-06

102、天心不言此心真

阿芙忒娜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但顾影的话却把她逗笑了。事情可以往复杂和简单两方面说,如果方方面面纠缠起来恩怨说不清,但顾影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概括,听上去还就是这么回事。不要扯教廷,不要扯福音事业,不要扯上帝的信仰与昆仑修行人的冲突,就事论事可不就像顾影说的那样?风君子曾经将阿芙忒娜的头打了几个包,说了几句羞辱的话,后来不远万里施展神通找她道歉,并送了她青春之泉。

阿芙忒娜的笑容也只是片刻,随即变成了叹息:“你说我不该杀他对不对?”

顾影:“你有理由这么做吗?问问你自己的心!说实话,听见这个故事我都有些羡慕,你确实没有仇恨的理由。”

阿芙忒娜:“如果只是我和他,我当然不会对他不利。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心属于上帝,我背后还有维纳家族以及教廷的荣耀。”

顾影:“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已经失去了神殿骑士的称号吗?与教廷无关了!”

阿芙忒娜:“这真是我的耻辱,家族的耻辱,教廷的耻辱,甚至是信仰的耻辱,对于我来说信仰在生命之上。”

顾影:“那你已经打算动手了吗?”

阿芙忒娜:“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影看着阿芙忒娜,突然像想通了什么笑了笑问道:“维纳老师,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阿芙忒娜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不,绝对没有!我全部的爱只属于上帝。”

顾影:“这也不矛盾啊,我父亲也信仰上帝,但一样娶了我母亲。”

阿芙忒娜:“这不一样,我对上帝的爱是永恒的,不会因为岁月变化而改变。你的母亲五年前去世后,你的父亲三年前不又娶了另一个女人吗?”

西方人说话就是直,直接提到了顾影的家事,顾影叹了一口气:“我不认为那是背叛,难道让我的父亲孤独晚年才是幸福吗?纯粹抽象绝对严肃神圣化的爱并不存在,您难道忘了二十三年前灵顿侯爵所发起的那场震动世界的研究吗?”

顾影提到了二十三年前的事,当时她还小得很,但当年震动世界学术界的两件大事她后来也听说了。就在风君子与阿芙忒娜首次相遇的前后,西方世界发起了两场影响全球的大讨论,其一是“信息高速公路的前景”、其二是“严肃的爱情存不存在”。

当时所谓的信息高速公路,就是后来的计算机互联网,当时这种技术的雏形刚刚出现还未成熟,但已经引起了各方面专家的高度注意,不仅仅是电子工程专家,也包括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领域的众多知名学者。这场大讨论的结果是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将极大的改变我们的生活,甚至是人类发明文字、印刷术之后第三次交流与沟通方式的革命!

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预言有的已经变成现实有的正在变成现实,科技进步成为了最重要的决定力量,极大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那场大讨论也是推动这一技术从研究到应用的重要因素,东方的专家学者们的参与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但是另一场波及世界范围的研究讨论,志需国的官方学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参与热情,甚至除了《参考消息》之外其他的媒体几乎没怎么追踪报道。因为它的研究课题是“严肃的爱情存不存在,爱情是什么?”

爱情这东西,在东方自古以来甚至没有一个抽象独立的专有名词,描写男女之情的各类作品重点都不是抽象的“爱情”意义升华,大家注重的都是个人感受本身,在不同的经历下不同的感觉与向往。翻遍几千年典籍,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始,所有的情诗情歌都在描述一种内心体验与事件感慨,没有人刻意将之归结成纯粹完美理论化的“抽象境界爱情”。

在东方传统的人文思想内涵中,这是一种自我体验,得之者自有体会、失之者也无法概述。它不需要讨论出一个神圣化的标准,你把它神圣化也毫无用处,世间男女之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对于爱人的忠贞理念,主要折射在道德信义、亲情依靠、彼此的责任感等好恶取舍上,而不是抽象的爱情准则上。

在东方传统思想中,“爱”的本源是个动词而不是名词,当它作为静态的名词存在时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你去请教圣贤,没人能单纯的告诉你什么就是爱,而会告诉你该怎么去做?

有意思的是,对于“爱情”抽象的神圣化描述在东方出现的时间,就是从西方基督教文明的传入开始,文人们也开始歌唱纯粹的“爱情”。这种文化差异包含着一个潜意识的源头:上帝告诉我们什么是爱。这使人联想到另一个命题:政府用法律规定有没有灵魂存在?——这种行为的思想本源不是东方的,而是与外来思想参杂嫁接之后的结果。

世俗社会可以对婚姻立法,但不能对爱情立法,是什么人想到要去证明“爱情存在”这一命题呢?就是那位痴情的斯匹亚王室贵族灵顿侯爵!

二十三年前,阿芙忒娜在亚特兰大洋上被风君子打了一头包,带着耻辱回到教廷。她的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家族城堡中疯狂的修炼武技魔法,亲人朋友们都为她担忧希望有人能够真正的安慰她。灵顿侯爵不失时机的站了出来,跑去向阿芙忒娜求爱。

阿芙忒娜不仅学习魔法武技,也是一名虔诚信仰上帝的神学家,她小小年纪回答灵顿侯爵的方式却很特殊:“你说你爱我,希望我接受你的爱,然后让我也爱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情?……你说你的爱与上帝的光辉一样神圣,我不想听见你重复诗人的描述,除非你能证明这世人所歌唱的神圣爱情是存在的。它是什么?你证明给我看!”

这是一个非常的诘问。灵顿侯爵愿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但掏心就是爱情吗?灵顿侯爵可以为她去死,但赴死就是爱情吗?灵顿侯爵也想和她上床,难道上床就是爱情吗?灵顿必须找到“爱情”现实存在完整的逻辑证据,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还是这么去做了。

灵顿侯爵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从世界范围内召集了一大批最顶尖的学者,包括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生物学家、医学家、家等等,进行了历时一年的研究,也得出了很多成果,发表的一批学术论文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

比如有心理学家总结了人际交往中潜意识相互共情感染的现象规律,从而从理论上解释了单相思的“爱慕”与相互“爱情”的区别,解构了“相爱”这种现象,并且解释了有的夫妻为什么会厮守终身,而又有人推崇无性的甚至无法结合的精神恋爱。有社会学家则研究人类历史配偶关系的演化,指出在不同的自然条件下,怎样的夫妻关系才是最能稳定社会的家庭结构单元,不同时代不同地区对婚姻的立法根源于此。

最有名的成果是生理学家得出的,有人发现人的大脑中能分泌一种特殊的激素,它可以带来精神上的满足感与愉悦感,有点象吸毒。这种激素在互相有好感的男女开始交往时分泌量明显上升,伴随着相互吸引与精神满足的交叠刺激,同时性欲又构成了另一个重要的亲密补充因素。

这种激素的分泌会在一定时间后到达峰值,在峰值水平上维持的时间不一,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然后开始下降恢复到正常水平,热恋初期的激情也会消退。这一成果有现实的生理激素曲线为依据,解释了男女交往中的“热恋”现象,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但是它推导不出什么是神圣化抽象存在的永恒高尚的爱情?甚至可以作为一种反证。

刚开始只是灵顿侯爵个人组织的行为,随着研究工作影响的扩大,世界范围内有不少学者和研究机构也主动参与了,事情脱离了灵顿侯爵一个人的控制。这一场大研究大讨论历时近三年才平息,学者得出的结论很严谨不以美好的愿望而改变。结论是:灵顿侯爵想要的那个答案——不存在!或者无法证明其存在!

这一研究在志虚国很多学者眼里是当个笑话来看的,这是一场对精力与财力无谓的浪费,不会得出真正的结论。但也有人指出,这一场研究虽然不可能证明爱情是什么,但是那种严谨求证的精神并非毫无价值,至少在各个领域出现了不少很有意义的成果。在这一种道路上前进,可以得到很多东西,除了真正想要的最终目标。

这样一个结果当然不能满足灵顿侯爵的要求,也无法回答阿芙忒娜的问题。他请来的专家研究团也许是为了安慰灵顿侯爵,或者为了尊重人们的美好愿望,在那个“不存在!或者无法证明其存在!”的结论后面又加了一条注解:“只要我们坚信,神圣的爱情仍存在,就像我们坚信上帝的存在!”

当阿芙忒娜得知灵顿侯爵得出的结论时,当着他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你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除了上帝没有人能证明爱情的存在,因此我的爱与上帝同在,所有的爱都属于上帝!”就这样拒绝了灵顿侯爵的求爱。

灵顿侯爵本来也是个风流贵公子,从来就没有被女人拒绝过,何况这回是他真正喜欢的女人?这件事与阿芙忒娜的拒绝深深刺激了他,从此之后他陷入了对阿芙忒娜更狂热的迷恋与追求中,一直不甘放弃。一个字形容,就是——贱!也许这是一种非常高贵与自尊的“贱”,但怎么说还是“贱”。

多年以后,灵顿侯爵私下问过阿芙忒娜的东方学生顾影,在东方人眼里怎么理解这个问题?顾影回答:“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维纳老师没看上你!很不幸,您的情敌是上帝。”

当今天阿芙忒娜讲述她与风君子的故事时,旁观者顾影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许灵顿侯爵的情敌不是上帝而另有其人,忍不住道破问阿芙忒娜是不是爱上了风君子?阿芙忒娜想也不想就摇头否认,顾影又提起了二十三年前那件震动世界的往事。

阿芙忒娜茫然若思道:“真正纯净的爱只能与上帝同在。”

顾影:“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结论,只有问维纳老师自己,我只想说一句话——不信仰上帝的人难道就没有爱情?”

阿芙忒娜:“这与我无关,我的志愿是成为教廷的圣女。……我只想听你说一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怎么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话?”

顾影:“不可思议吗?可能是维纳老师不敢这么想!……提到灵顿侯爵,我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教廷为什么在二十三年后才做了这个决定?灵顿侯爵的密报中究竟说了什么?据我所知风先生没有参与海岛事件,这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阿芙忒娜:“这是教廷的秘密,我不方便告诉你。”

顾影:“可是这关系到你为什么要去杀风先生,不是你自己,而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阿芙忒娜:“说出来也可以,具体的内情你没必要知道,但是风君子亵渎了圣母的象征,给教廷留下了耻辱,他最近杀害了乌由教区的拉希斯主教与布尼神官。……教廷不想公开挑起冲突,拉希斯与昆仑修行人之间……”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影就打断道:“胡说,有人故意陷害风先生!我可以肯定拉希斯的死与风先生毫无关系。”她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就是她亲手杀了拉希斯。

阿芙忒娜抓住顾影的衣袖:“你怎么知道的?”

顾影:“我可以告诉你,是我亲手杀了他!”

阿芙忒娜:“你?那你可不可以向教廷证明英流河事件与风君子无关?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顾影:“对不起维纳老师,我不得不拒绝你,我只能告诉你是我杀了拉希斯,不能告诉你事情的具体经过,没必要向教廷交代什么真相。……不要忘了拉希斯也曾经差点杀了我,当时你就在场,我只是杀了一个仇敌和恶魔。……更不要忘了你让清尘为你作证是什么结果,那样我无非是第二个清尘!”

阿芙忒娜:“我只想证明风君子与此事无关,不想把你牵连进来,我知道你有理由杀了拉希斯,但是请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顾影:“到现在维纳老师还这么天真吗?就算你告诉教廷风先生与拉希斯之死无关又怎么样?教廷会因此改变决定吗?没有人命令你杀他,也没有人宣布他有罪,你想为他脱罪只能让所谓的耻辱更深,如果您认为那是耻辱的话!……我可以向你承认是我杀了拉希斯,但没有义务向教廷解释,我也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将我爱的人暴露在教廷的仇恨中,我要保护他。……其实您知道风先生与拉希斯之死无关就足够了,其它的请您不要再问了。”

顾影一口气说了很多,情绪也少见的激动。这是她第一次亲口承认白少流是她“所爱的人”但是却没有说出名字,在不相关的阿芙忒娜面前,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事情确实如此,阿芙忒娜只不过给自己找杀与不杀风君子的借口而已,拉希斯之死不过是借口,教廷也不会因此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

阿芙忒娜不是笨蛋,听明白了也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顾影:“我想维纳老师可以去见两个人,首先是灵顿侯爵,问他为什么要陷害风先生。”

阿芙忒娜:“我想没必要去问,他是为我,这我能想通。……还有一个人是谁?”

顾影:“当然是风先生,您只与他见过短短的三次面,所见都是神奇的一面。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平凡时的一切又如何?你该如何对他?总要了解之后才有答案,从我的角度恳求维纳老师不要急于做任何决定,找机会去见风先生。”

话刚说到这里,阿芙忒娜突然做了个手势让顾影收声,转身看向远处的海滩问道:“谁?”

一阵调皮的笑声传来,洛兮从一块礁石后面蹦了出来:“老远看见你们在这里说话,想躲起来吓你们一跳,结果刚过来就被发现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我听见顾姐姐说风先生的名字,我正想请风先生和小白来洛园作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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