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爬上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黑绸衫裤的九爷,他是有功夫的人,没用云梯,直接踩着城砖凸出的边缘就飞身上来了,与此同时,十几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土匪们嗷嗷叫着往上爬。
陈子锟拔枪就射,大眼撸子的威力显现无疑,一枪就能撂倒一个人,而且确保不再爬起来,当他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九爷时,迅速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
就在同一刹那,九爷也将盒子炮对准了他,两人同时扣动扳机,同时发出啪嗒一声,都没子弹了。
陈子锟没有丝毫迟疑,丢下空仓挂机的m1911a1,沧郎一声抽出腰间西洋佩刀就砍了过去,九爷也拔出一把系着黑绸子的腰刀,架住了陈子锟的刀。
四目相对,咬牙切齿,两人却同时愣了。
“是你?”
“是你!”
原来九爷正是四年前在北京郊外永定河上和陈子锟交过手,后来又被他放走的河北大盗,黑风!
黑风也认出了陈子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大喝一声,后撤半步,再次挥刀砍来,和陈子锟战到了一处。
土匪们终于上来了,空间狭窄,步枪没了用场,城墙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土匪和民军打成一团,刀枪切开皮肉的闷响此起彼伏,惨叫更是不绝于耳,关键时刻,原本稀松胆怯的老百姓们却没有像陈子锟预想的那样溃败,而是迸发出无尽的勇气,毅然决然的和土匪们厮杀到了一处。
……
城下,丘富兆还在纠缠着夏景夕。
“表妹,我哪点不如姓龚的小子,我也读过几年私塾,要不是家里没钱,我也能上省城的大学堂!”丘富兆嚷嚷道。
夏景夕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土匪围城,龚少爷一介书生都能上阵杀敌,护军使夫人也亲临一线,你一个保安团长,竟然躲在城下纠缠弱女子,我是想看得上你,可你配么?”
丘富兆暴跳如雷:“胡扯,陈子锟是老爷的死敌,我怎么能帮他,老爷哦不,舅舅就是被他气的中风的。”
夏景夕道:“丘富兆,我真替你悲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缠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英雄,但我觉得,你起码还能称得上狗雄,但是现在看来,你连狗雄都不配当,你就是一条狗!我爹养的一条癞皮麻子狗!”
丘富兆太阳穴突突的跳,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夏景夕冷冷的看着他:“我是夏大龙的女儿,我只爱英雄,请你别挡着我的路。”
丘富兆竟然真退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夏景夕昂然从面前走过,他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憋在那里,想喷又喷不出来。
此时城头上传来一阵惨呼和兵器交接的声音,丘富兆心中一惊,知道土匪上了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气,他冲蹲在远处的保安团兄弟们一摆手,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弟兄们,打土匪去!”说罢拽出盒子炮,一马当先从马道冲上了城墙,保安团的一帮人迟疑了一秒钟,继而跟着他冲了上去。
这帮保安团用的都是短枪,近战再合适不过了,城墙上的殊死搏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总体来说是土匪占了上风,他们用的兵器趁手,人又凶悍,压着民军猛打,不过丘富兆等人的到来瞬间扭转了局势,一阵枪响,土匪们纷纷倒地。
黑风和陈子锟刀来剑往,打的热闹,四年不见,他的武功又精深了不少,在冷兵器对决上不亚于陈子锟,不过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对陈子锟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占不到上风。
丘富兆的到来打破了平衡,黑风一个不留神,被陈子锟一刀刺中了胳膊,鲜血长流,腰刀落地,一旁丘富兆举枪打来,黑风就地一滚,翻到垛口旁,一纵身上去,径直跳入了护城河,扑通一声,再也没了踪影。
团丁们乘胜追击,将所有的土匪都打死在城头,或者逼下了护城河,他们朝水里猛开枪,打得高高的水花四溅。
云梯被提了上来,黑风的土坦克被淋上火油烧了,死在里面的土匪也一并烧焦,一股人肉味道飘出去老远。
“操!老九也失手了。”大瓢把子啐了一口,满脸不快。
梁茂才道:“大哥,还攻么?”
“让弟兄们歇歇,夜里再攻,我就不信了,两千多弟兄还攻不下一个县城。”大瓢把子拨马走了。
军师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凄然。
一直到天黑,浑身水淋淋的老九才从护城河里爬出来,悄悄溜回了本阵,他没有去找大瓢把子,而是先找到了军师。
军师见到黑风回来,惊喜道:“你没死?”
黑风胳膊上挂彩,血已经止住了,但脸色很差,他说:“兄弟,这回不妙,碰上老对手了。”
军师苏青彦是黑风的老伙计了,当初在京师一带混绿林的时候他俩就是搭档,来到南泰还是一块儿混,不过苏青彦因为识文断字,足智多谋,被瓢把子任命为军师,地位比黑风略高一点。
苏青彦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护军使陈子锟,和当年的陈子锟是一个人?”
“没错,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一个人!”黑风道。
苏青彦沉默了一会,道:“他也认出你来了?”
“对,他也记起我来了,还和我过了几招,我胳膊上的伤,就是他砍的。”
苏青彦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冤家路窄,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此人骁勇彪悍,绝非等闲之辈,为了弟兄们着想,也为了报他放咱们一马的恩,咱们得劝大瓢把子收兵啊。”
黑风想了一会道:“是这个理儿,虽然他杀了我不少弟兄,但我欠他一条命,这笔帐,赖不掉。”
于是两人就去找大瓢把子进言,大瓢把子正和一群兄弟坐在河边烤羊肉,城里送来的一头猪两只羊都宰了,串在铁钎子上烧烤,香味飘得老远,几位当家拿小刀削肉吃,一边吃一边喝酒,伤兵们在远处哀号,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沮丧的气氛。
听黑风介绍了攻城受挫的情况以及陈子锟昔日的威名,大瓢把子当即就恼了:“老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咱们损兵折将,一天就伤了百十个弟兄,这个场子不找回来,我盖龙泉的名号就栽了!你再乱我军心,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黑风跪下道:“大哥,我说的句句是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城里有吃有喝,兵精粮足,弟兄们再熬下去,只能死伤更多。”
“住口!”大瓢把子震怒了。
“大哥,你要继续打也行,我不干了。”黑风平静的说道。
大瓢把子盖龙泉冷笑道:“杆子岂是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的?”
老八也跟着道:“就是,你当是县城街上的茅房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黑风站了起来,脱掉上衣,露出坚实的胸肌和臂膀,上面纹了一条面目狰狞的苍龙。
“大哥,我薛斌感谢你的收留之恩,这条胳膊,就当我还你的吧。”黑风说完,拔刀就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梁茂才猛扑上来,将黑风掀翻在地:“九哥,你闹啥呢,有什么说不开的,还不快给大哥赔礼。”
黑风不说话,胸膛剧烈起伏着。
苏青彦劝道:“大哥不要动怒,九爷也是为了杆子好,这个姓陈的确实不简单,用兵如神啊。”
老八呸了一口道:“狗屁,当我听不出来啊,城墙上的火力弱了不少,他们的子弹就快打光了,再加一把劲,兴许就攻进去了。”
苏青彦道:“这就是他用兵的高明之处,故意示弱一直引着咱们打,等援兵一到,里应外合,到时候……”
盖龙泉阴沉着脸,来回跺了几步,道:“陈寿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动静,老四老五盯着他呢。”梁茂才道。
“江南有动静么?”
“老六老七带人守着呢,稍有风吹草动就放鸽子过来。”
盖龙泉点点头:“行,挑几个眼好的弟兄,夜里再攻一下,能攻进去最好,攻不进去就骚扰他们,不让他们睡安生觉。”
话音刚落,枪声大作,不等土匪前去骚扰,城里的官兵倒先杀出来劫营了。
土匪们本不是正规军,军纪散漫的很,晚上宿营更是睡的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大瓢把子倒是在外围设了明岗暗哨和游动哨,但小土匪们觉得城里人不敢出来,便偷懒睡觉去了,岗哨形同虚设,便给陈子锟留下可乘之机。
陈子锟是什么出身?那可是在关东马贼窝里混过的主儿,关外苦寒,民风彪悍,遍地都是匪,无论是战斗烈度还是残酷性都远超关内,零下几十度的雪夜里被官军追着剿,一夜换四个宿营地的事儿都是稀松平常,在他眼里,南泰这帮同行还远未够班,用望远镜看一看他们的篝火位置就知道这帮人的素质之差。
发动夜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南泰土匪的生活水平较差,营养跟不上就会犯夜盲症,事实上不光土匪这样,就是北洋陆军的士兵也有大量的夜盲症,所以夜战能力大大降低,成为另一个可乘之机。
夜袭这种事儿,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混乱,所以不需要太多人,除了陈子锟之外,还有王德贵和李长胜,他们三个自打民国九年就在一块儿夜袭过松林店皖军指挥部,是老搭档了。
此外,还有一个担任向导的,正是被夏景夕称作连狗雄都不如的丘富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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