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当然并没有死去。
掉下来的时候,沈从嘉在下,她在上,两个人就一齐挂在了峭壁中的一棵树上。
沈从嘉当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他颤抖着手,去碰了碰阿宴的手。
“阿宴……下面,就是地狱吧……”
悬崖之下,冷风呼啸,虎狼之声不绝于耳,确实犹如阿鼻地狱一般,血腥黑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沈从嘉的唇冻得已经乌青了,他颓然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阿宴:“阿宴,上辈子,你死后,萧永湛一直抱着你。我就跪在一旁,那么看着。”
“你知道当时我心有多痛吗?”
“我用死后永不投胎沦落地狱的代价,换的重生一次。”
他无力地苦笑了下:“也好,这一次至少我要抱着你一起死。”
阿宴僵硬地紧紧抓住树干,在寒风中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掉下去。
沈从嘉想死,可是她不想。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要给永湛生一个女儿,她要照顾两个孩子,要陪着永湛过一辈子。
阿宴左右张望,大声地喊道:“永湛,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可是声音苍冷空旷,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寒风呼啸着,如刀一般割在她的脸上。
她腹中空空如也,浑身无力虚弱,因为骤然的坠落以及被巨树阻挡而导致的猛然停顿,她浑身犹如被倾轧过一般,剧痛难当。
也许身上已经受伤了,也许哪里还流着血,不过她整个已经麻木了,彻底没有了感觉。
她靠着枯冷粗糙的树枝,泪水默默流淌:“永湛,你来救我……我不想死……”
她想起刚才沈从嘉说的话,他说自己死后,永湛一直抱着自己。
此时此刻,回忆起这一生,这一世。
最初相遇之时,他不过是六岁的孩童,却用那般哀伤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
后来,那个俊美的少年不过十三岁,却沉默如深海,他抿紧薄唇,耳根发红地守在自己身边,默默地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和骄纵。
他一路相随,暗暗相助,悄无声息地帮着自己解决掉各种麻烦,并在长大之后,应诺迎娶自己。
他用显赫的权势给与自己无限的荣宠和骄纵,用无声的体贴包容着自己所有的不满,悄无声息,细雨润物一般,让自己渐渐地忘记昔日的怨恨,渐渐地沉浸在他给与的幸福中。
阿宴不能抑制地啜泣着:“沈从嘉,我要死了,这一次他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你可不可以,说一说他前世的事,我死后的……”
沈从嘉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下坠之时,被容王劈头打了一掌,那一掌并不轻,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费力地侧过脸,目光溢出难以言语的温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阿宴。
“阿宴,我是真得……爱你,并不比萧永湛少……”
他挣扎了下,轻轻吐出一口血,艰难,却用越发温柔的语调道:
“我只是生来不如他罢了,不曾站在高位,所以只能奴颜媚上,我虽读书甚多,可是骨子里却失了读书人的傲骨,当我知道他对你有意时,心中恼怒,恼怒之际,却觉得很是无奈。我曾疑心你与他有什么勾搭,便恨你妒他,后来便是知道你和他并无瓜葛,心里却也气愤难当。”
“我那个时候,被权势蒙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要的是什么,竟想着以你换的更高青云路。”
“现在,阿宴,我想说对不起,我不该放弃你,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你原谅我好吗……”
阿宴将娇嫩的脸贴在粗糙的枝桠上,含泪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却没有说话。
沈从嘉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去摘下阿宴发髻旁一个早已经歪掉的金钗。
他惨然笑道:“你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现在就下去,带着这个金钗。也许容王会派人在崖下寻找,到时候他们看到这个金钗,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吧。”
他好看的细眸定定地凝视着阿宴。
脑中忽而想起,曾经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娇美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衫,站在杏花里,回眸一笑间,夺人心魄。
他眼前渐渐地模糊,恍惚中仿佛看到十六岁的阿宴在冲他笑。
他唇边也浮现一个笑,喃喃地道:阿宴,我去找你……
话音一落,他攥着那金钗,就此坠下。
他爱的,是上辈子的那个阿宴。
那个曾经爱过他,他也爱着的阿宴,已经死了。
所以他其实早就该随她而去,不是吗?
阿宴怔怔地看着坠下去的沈从嘉,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时心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她真得已经释怀了,不再爱了,也就不再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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