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计显然不过是一个狗眼看人低之辈,根本无法在林净尘心中掀起一点波澜。他拱手作揖又道:“这位小兄弟,想必于师傅日理万机,在下不会耽误于师傅太多时间,可否请他拨冗前来。”
那伙计横眉竖起,正欲发火,却听一个懒洋洋的嗓音道:“外祖父,对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说太多只是浪费口水而已。”
伙计差点就要出口骂回去,可是抬眼一看,见是一个十五六岁身着紫色锦袍的少年。少年满身贵气,风华傲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淡淡道:“我外祖父与你客气,你倒是拿起乔来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起来,气势逼人。
那伙计差点以为自己幻觉了,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倒下,结结巴巴道:“世……世子爷?”
萧奕身上挂着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的职务,虽然并不怎么敬业,但常年混东城一带的人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个煞星了!伙计吓得两股战战,脸色发白,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忙又道:“世子爷,原来是您老人家的外祖父啊!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伙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穿着简单的灰色直裰的林净尘,觉得这位老太爷打扮也太朴素了点,害自己平白得罪了贵人。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诚惶诚恐道:“世子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这就去叫于师傅!”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溜烟地跑到后头去叫人了。
这一番对话已经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却是不敢靠得太近。
“这个伙计虽然有些狗眼看人低,但也不过是言语上怠慢了几句。”林净尘身旁一个青色直裰的少年眉头一皱,不敢苟同地摇头道,“世子,你一句话就把人吓得自打嘴巴子,怕是平日里没少干仗势欺人之事吧!”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挑,眼眸清澈如水,相貌斯文俊雅,与林净尘有五分相似,看来丰神俊朗。正是林净尘的长孙,林子然。
萧奕眉眼一挑,心道:林表兄如此正义凛然,自己若是不认下,未免让表兄失望。
林子然与萧奕之间那种火花四溅的交锋,南宫昕自然也感受到了,一会儿看看左边的萧奕,一会儿又看看右边的林子然,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萧奕启唇之即,一个熟悉的女音突然自他们身后传来:“外祖父、哥哥、阿奕、然表哥。”
“妹妹!”“阿玥!”
南宫昕和萧奕立即循声看去,笑得同样灿烂。
萧奕更是眨眼间就把林子然忘得一干二净,眉飞色舞的朝南宫玥快步走了过去,压低声音笑吟吟地在她耳边表功道:“臭丫头,我没让人欺负外祖父哦。”
“我知道。”南宫玥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林子然眼看着两人咬耳朵,不由微微皱眉。
“妹妹,”南宫昕也迫不及待地走到南宫玥身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南宫玥笑道:“我正好提前从希姐姐那里出来了,记得外祖父上次提到会来这一带逛逛,就一家家找过来了,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妹妹能来,南宫昕也松了口气,夹在萧奕和林子然之间委实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悄悄的在南宫玥耳边说道:“妹妹,然表哥不喜欢阿奕……”
这一点南宫玥刚刚也看出来了,不过萧奕又不是银子,怎么会人见人爱,况且萧奕爱憎分明,有时候又喜欢剑走偏锋,然表哥性子有些耿直,从小便是典范般的人物,看不惯萧奕这嬉笑怒骂的纨绔作风也是理所当然。看来她还是要注意别把他们凑在一起才好。
这时,刚刚的那个伙计低头哈腰地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从药行里走出来了,只见那中年男子白面短须,目露精光,嘴角带着一丝倨傲。
那伙计对着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萧奕身上,抱拳道:“见过世子爷,不知世子爷有何指教?”他显然也是见过场面的人,没有因为面对的是萧奕,就卑躬屈膝。
萧奕只顾着和他的臭丫头说话,头也不抬地说道:“是我外祖父有话与你说。”
“这位于师傅,这袋海马可是你炮制的?”林净尘指着旁边的一袋药材问。
那于师傅自信地颔首道:“不错。这位老爷若是想要订药,还请联系伙计便是。”心里有些不耐烦地想着:这点小事还要把自己叫出来,这些高门大户果然是麻烦!
“我不是要订药。”林净尘摇头道,一瞬间,于师傅整张脸都黑了,觉得对方不会是来找茬的吧,可是顾忌镇南王世子在这里,也不敢发作,只能勉强按捺。
林净尘随手拿起一个海马干,肯定地说道:“你炮制的这药有问题!”
闻言,于师傅双目一瞠,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怎么可能!?以他的手法,就算是太医,他也有自信对方看不出马脚。
眼看着四周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目光中更是流露出怀疑之色,于师傅又慌又恼,板着一张脸道:“这位老爷,就算是您是萧世子的外祖,也不能胡说八道,坏了我们药行的名声!这整个王都谁不知道我们黄家药行已经有百年历史,童叟无欺,而我于浩然炮制药材的功夫,又有哪个大夫不知?”
“你炮制药材的功夫确实不错。”林净尘随意地捻动指间的海马干看了看,摇头叹道,“只可惜你没把那身功夫用在正道。”说着他朝南宫玥看去,并把手中的海马干递了过去,“玥姐儿,今日外祖父考考你,你觉得这海马干如何?”
南宫玥一接到手中,立刻便觉得不对劲,掂了掂后,又将那海马干细细地看了一遍。
那于师傅一时有些紧张,但同时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能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出问题。
南宫玥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一双杏眸灿若星辰,缓缓道:“这确实是东海打捞上来的上好的海马,可谓明珠……”
听到这里,于师傅心中已经是长舒一口气,得意的目光朝林净尘看了过去,心道:他就知道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不过她倒也是有几分眼光,竟然知道这是东海打捞上来的海马……
林净尘既没露出失望,也没有露出窘迫。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南宫玥眼中的促狭,心想:他这外孙女还真是和小时候大大的不同了。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瞥了于师傅一眼,叹息道:“只可惜有人令明珠蒙尘。明明是上等的海马,偏偏要让它变成下品……”
她这话可听得周围的人一头雾水,这既然是上等的海马,怎么又会变成下品了呢?
一旁的伙计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以我们于师傅的功夫,是决不可能失手的。”把好好的上等药材炮制成下等这恐怕是刚入门的学徒才会犯的错误,于师傅可是有四十年经验的老师傅!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于师傅却是心知肚明的,南宫玥那一番话已经听得他背后一身冷汗,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地不肯承认:“别故弄玄虚了!你们再坏我名声,就算是到官府我也争上一争!”
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南宫玥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主动认错,并不想把他逼到绝路上。见他执迷不悟,便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加料!”
有商的地方,必然就会有奸商,药商亦不例外!
为了牟取暴利,那些无良药商经常会用熏、蒸、泡、上色等等的各种手段以次充好,此外,还有人会用加料的手段以增加药材的重量,借此牟利。这位于师傅正是给海马身体内加上了某些东西。
一听到“加料”二字,于师傅再也无法故作镇定,额头上冷汗涔涔,他这副异状又如何瞒得住围观的人。
南宫玥继续道:“你在海马刚打捞上来还没有变干的时候,把鱼胶之类的东西通过海马肚子中间的小孔打进去,等待海马变干以后,鱼胶也就和海马本身融为一体了,一般人,甚至是普通的大夫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如此雕虫小技,根本不可能瞒过外祖父!
林净尘抚掌赞道:“玥姐儿,你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实在是不错。我估计连你表兄都还看不出究竟来。”说着他又忍不住有些惋惜,
南宫玥目露敬佩地朝林净尘,她与外公比还是差远了,外公恐怕随便看一眼,就已经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而于师傅已经僵化成一尊石雕,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全完了!
林净尘淡淡的目光朝于师傅看了过去,道:“于师傅,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此事我会报请行会处置的。”
“不不不!”于师傅惊慌不已地说道,“这位老爷,是我错了!你千万不可以告知行会!”一旦行会知道了,那他在这行真的就混不下去了。
于师傅这一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原本就已经骚动的人群瞬间炸了开来,那些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药竟然还真的有问题?”
“你没听到那位于师傅都承认了码?”
“我半个月前还到这药行买过些枸杞,不会也有问题吧?”
“……”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人向上前来找药行理论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褐色锦袍、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闻声而来,嘴里嚷嚷着:“怎么回事?吵吵闹……”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梗在喉咙中,原本嚣张的表情瞬间变了,低声下气地搓着手赔笑道,“这不是世子爷吗?难得世子爷大驾光临,赶紧里面坐!”
那伙计忙小步地移到东家身旁,附耳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东家的脸色时青时白,这药材生意中适度地动点手脚,本来就是各家秘而不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反正也吃不死人。他黄家药行背后有龙骑大将军府撑腰,这若是普通人上门踢馆,凭借将军府的实力,他可以轻易把人给打发了,可问题是现在上门找茬的人是镇南王世子,如今是自己的药行理亏,若是镇南王世子非要把事情闹大的话,那么恐怕是将军府也帮不上他。
东家的心思转得极快,弹指间,便已经决定把于师傅当做一个弃子了,愤然斥道:“于师傅,枉我这么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于师傅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知道自己要成代罪羔羊了,可是这黄家药行家大业大,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咬牙不语。
东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讨好地朝萧奕看去,“世子爷,我也没想到这于师傅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如此有辱我药行名声的丑事!世子爷您放心,这批药我立刻让人焚了,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这东家想要弃兵保帅的心思是昭然若揭,萧奕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不说话就看得他满头大汗。
“外祖父,”萧奕转头看向林净尘,“您的意思呢?”
林净尘淡淡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东家,贵行卖的药材坑了百姓,难道不该有所补偿吗?”
那东家也不是笨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笑容可掬地附和道:“这位老太爷说得是!那本店就安排为百姓义诊十天,包括药材,分文不取,老太爷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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