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都的时候,已近黄昏,闻嬷嬷匆匆与南宫玥辞别后,就回了宫。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着实骇人听闻,闻嬷嬷始终是提心吊胆,只想赶快禀报皇后。
闻嬷嬷到了凤鸾宫的时候,恰好皇帝也在,她行过礼后,便在帝后的示意下,把今日一日的种种见闻源源本本的说了。
当听到一个好生生的庄子竟然在主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座腌臜的私窑子的时候,帝后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匪夷所思。
据说这私窑子开了已经有些年头了,其中不仅养着些千娇百媚的扬州瘦马,更有一些俊美的少年,可供客人肆意挑选。而更让帝后震惊的是,王都的官员,以及一些世家的子弟中,竟有不少是它的常客。
闻嬷嬷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老奴今日去的时候,只有一位齐姓的大人在那白林庄里,另有两名少年相伴。世子妃为了不让事情宣扬出去,暂时就让侍卫们把齐大人扣下了,现还在白林庄里,等皇上的圣意定夺。”
“这就是朕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朝廷命官!”皇帝冷笑着说道,“好!真是太好了!”
“皇上息怒。”见皇帝的脸色潮红,仿佛是有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皇后连忙慌张的让人取来了药丸,亲手服侍着皇帝服下,又不住地用手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的这口气才渐渐压下,语气满含愤怒地说道,“接下来呢?”
闻嬷嬷详详细细地说了一下经过,最后又道:“世子妃自是不能踏入这等腌臜之地,就命人把管事抓出来了,但那管事竟然还敢反抗,也亏得娘娘让老奴带去的几个侍卫,这才把人给制服了。世子妃留下了镇南王府的一个管家和几个护卫料理后事,便与老奴一块儿回来,现在已经到王府了。”她仔细想了想经过后,又补充道,“这白林庄的管事倒是没提白林庄是世子爷,而且在知道是世子妃前去后,立刻就咬紧了牙关。”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问道:“世子妃神色如何?”
“世子妃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脸都惊得煞白了。”闻嬷嬷有些不忍的说道,“可这一举一动,还是仪态从容,吩咐起事来条理分明,倒不见有丝毫的窘迫。”
皇后暗暗赞道:“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嫡女风范。”
“不过,世子妃倒底还是吓到了,倒是口不择言的说了一些话。”
皇帝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她说了什么?”
“世子妃说‘世子爷接手这些产业的时候年纪还小,母妃代为照管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世子与我皆不会有任何异意。母妃这么些年看管产业也辛苦,若她真能看上这些个庄子铺子,世子与我也是不孝之人,大可以赠于母妃。可是母妃为何要如此行事……又是印子钱,又是私窑子的,哪有一户正经人家会做这样的事!’”闻嬷嬷的记性很好,把南宫玥说的每一个字都重复了出来,随后又道,“世子妃一说口就后悔了,接下来一直什么话都没有再多说,似乎是生怕又说错了。”
“这玥丫头,实在可怜。”皇后怜惜的说道,“阿奕多好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亲父继母,连得玥丫头也受够了委屈。”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待闻嬷嬷禀报完毕后才挥了挥手命其退下。
“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打断了皇后的话,并说道:“朕认真的想了一下,你说镇南王妃在王都的郊外开个私窑子真是为了赚钱吗?”
“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不少官员可是它的常客呢……”皇帝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站了起来,“朕回前头去了,这件事,朕要好好想想。”
皇后忙起身,恭敬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的心中思绪万千,这镇南王妃虽是继母,但名义上继母也是母亲,单单出于“孝道”二字,这个亏,也只有让萧奕夫妇自个儿咽下去。
有着孝道制肘,只要镇南王还活着一日,萧奕就必会被其压着一日,哪怕他如今战功赫赫亦是如此。
但反过来,萧奕毕竟是镇南王世子,若想要压制镇南王,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一路思吟着,当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他命人唤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当天夜里,就有一队锦衣卫悄悄出了王都,去往白林庄。随后,朱兴便奉了南宫玥的命令回了府,只留了两个暗卫在暗中悄悄留意。
第二日早朝,大理寺卿王京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铿锵有力地陈述了镇南王世子萧奕私放印子钱一案的调查结果,指出陈御史弹劾基本属实,萧奕名下的开源当铺确实私放印子钱,但幕后主使乃是镇南王妃萧方氏!
王京愤然怒斥镇南王妃无德不慈,侵占继子产业,逼死良民等等若干罪状,并表明证人汪掌柜已经收押,甚至不单单只是开源当铺,在细查之下,他还发现,就连萧世子名下的众多庄子、田地皆都被镇南王妃私下侵占。
金銮殿上,王京支字未提世子妃的丫鬟曾去过淮元县一事。
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辞听得满朝哗然,文武百官瞠目结舌,皇帝当场雷霆大怒,命皇后下懿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南疆,令镇南王妃申辩,若罪名属实,严惩不怠!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觉得事态峰回路转,匪夷所思……本以为是镇南王世子违纪枉法,结果却变成了镇南王府的宅斗阴私,简直可以写成戏本子了。不过这既然是镇南王府的内部矛盾,他们只要等着看好戏便是。
镇南王府的那些事实在是太过劲爆,以致后面的那些议事如白开水一般无聊,大部分官员都是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到退朝时都不知道今日又说了些什么事。
早朝的时候不便妄议,于是一下朝,百官们就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镇南王妃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继母亏待继子也不少见,但是做到小方氏这份上的,那可就是稀罕了。
立刻就有一个大臣提出异议道:“我看也不好说……”
“皇上不是令镇南王妃申辩吗?没准过两天又来了一个峰回路转。”另一个大臣亦是点头附和。
“还能怎么峰回路转啊?总不会背后是镇南王指示的吧?”一个年轻的官员不以为然。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至于吧?
但随后细思,又觉得也不无可能,小方氏一个妇道人家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胃口?
“其实不管镇南王到底知不知情,他都是脱不开干系……”又一个大臣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想想,无论是继母不慈,还是世子顽劣不堪,这镇南王都是脸上无光啊!”
几个大臣互相看了看,深以为然。
这一回,镇南王要么就是被皇帝斥教子无方,要么就是落个后宅不稳的名声。
也就是说,这一局无论最后是世子萧奕胜,还是镇南王妃最终撇清了关系,亦或是幕后真的有镇南王指使,镇南王都已经注定是输家,妥妥的面上无光啊!
大理寺卿王京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的中心,试图从他口中套些案情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王京心里苦啊,别人都说他这次事情办得漂亮利索,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可谁体谅他这一次得罪了堂堂藩王啊!没事搅和进镇南王府的家务事,王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下了朝得赶紧到药王庙拜拜才是。
王京这边做出讳莫如深的样子,于是南宫秦这个当事人的亲戚,便成了大家关注的对象,想要从他口中探听一二……
南宫秦打着哈哈,避了开去,也顾不上去衙门,便匆匆回了府,正要命人去唤南宫玥回趟娘家,却从小厮的口中得知她一早便来了,正在南宫穆的书房里一起等着他。
南宫秦不免有些惊讶,但还是先去了书房。
南宫秦一进书房,南宫穆父女俩便同时站起身来,南宫玥福了福身,恭敬地向南宫秦施礼。
“玥儿不必多礼。”南宫秦连忙道。
三人都落座后,书房里的气氛便不自觉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南宫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说道:“玥儿从皇后娘娘那儿听闻阿奕遭了弹劾,所以,想来问问大伯父,今日早朝可有了决断?”
南宫秦神情严肃地看着南宫玥,将朝堂的情况与她说了,然后问道:“玥儿,开源当铺一事,你从前是否已知情。”
仅仅只是下旨申辩吗?
南宫玥有些失望,但立刻就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小方氏好歹是藩王妃,若是皇帝丝毫不给其申辩的机会,就直接做出处置,恐怕南疆那边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只是,那乔嬷嬷应该已经到南疆了,而小方氏多半也已经知道了柳合庄之事,以小方氏的性情必然会有所动作,那才是真正的好戏!
想到这里,南宫玥心情又好了几分,但面上,她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向着南宫秦说道:“大伯父,其实那一日我曾派丫鬟去过淮元县……”
她将柳合庄与开源粮铺之事一一与南宫秦说了。
话里半真半假,只说到了小方氏插手萧奕产业,把柳合庄和开源粮铺弄得乌七八糟,至于她的种种布局自然支字未提,而对于陈御使是奉了她的命去弹劾萧奕的事更是半个字都不曾提及。
一切仅仅只涉及内宅。
“这镇南王妃实在是欺人太甚!”南宫穆听得是怒火高涨。女婿也是半个儿子,更何况这女婿不但对女儿好,对他们也孝顺,南宫穆自然也是心疼他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占了阿奕的铺子,还要阿奕帮着背黑锅,实在是……”南宫穆生性温和,实在说不出那些粗鄙难听的话,但经此一事,他倒是为女儿感到忧心了,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婆母,以后女儿若是真的跟着姑爷回南疆,那岂不是容易吃亏?
南宫秦沉吟一下,凝重地问道:“玥儿,你现在有何打算?”
南宫玥抬眼看着南宫秦和南宫穆,平静地说道:“大伯父,爹爹,你们也知道,阿奕本就是镇南王留在王都的质子,这几年来他表面虽风光,但在王都的处境却一直很艰难……没想到王妃不体谅也罢了,却还要做下这等恶毒之事,败坏阿奕的名声,玥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说着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凛然起来,“夫荣妻贵,夫耻妻贱,玥儿即是阿奕之妻,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名声白平被人给抹黑了……”
南宫秦赞同地颔首道:“玥儿,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要记住,你是南宫家的女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家里做的,尽管跟我和你父亲开口便是。”
“多谢大伯父。”南宫玥欠了欠身,眼神明亮而坚毅,掷地有声地说道,“虽然玥儿巴不得即刻就让天下人都知道王妃谋夺继子的产业,还做下种种天理不容之事,但是此刻时机未到……”
对于南宫府而言,动用士林的力量让天下文人对镇南王妃侵占继子产业并放印子钱的事口诛笔伐,实在简单不过,足以让小方氏遭天下人唾骂,只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让皇帝以为南宫府试图用士林的力量逼迫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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