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营帐到底比不上城内熏着暖炉的屋子,薛云舟几乎一整夜都扒在贺渊身上,好在贺渊是个人形暖炉,又将他牢牢抱着,两个人沉沉睡着一夜到天亮。
清晨,雪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一片,如今天寒地冻,越往后下雪的机会越多,那就越不利于行军,贺渊与几位将领商议后,决定今日就拔营出发,争取尽早赶回青州。
日头升起时,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开始往北行进,另外留下的五百精兵则被安置在严冠玉的山头,贺渊从这五百人中抽掉出一部分来,一些负责巡逻守卫,一些负责后勤,一些负责看管严冠玉等土匪,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贺渊与薛云舟回城,将住在山上的决定告知众人,之后贺渊将宋全叫过去,吩咐他安排人去采买米粮等必需品,这些在城里并不缺,有人挨饿不代表饥荒,资源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只要手里有银子,想吃什么穿什么,大多都能够买到。
对此,贺渊无能为力,一来平城不在他的管辖之内,二来他如今自身难保,只能寄希望于将来能够慢慢改善。
他这里大批采购的行为自然躲不过陶新知的耳目,没多久,陶新知便上门拜访了,虽然这是自己的院子,可他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
贺渊叫人给他上茶,问道:“不知开仓放粮的事如何了?”
陶新知连忙起身:“回王爷的话,一切顺利,不过施粥到底麻烦了些,下官已经决定直接分发米粮。”
“早该这么做了,只是不知这些米粮够他们吃多久?”
“这……”陶新知一脸尴尬,“不过数日。”
“那可太少了。”
陶新知苦着脸:“不少了,粮仓几乎要搬空了……”
贺渊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陶大人不必紧张,本王只是略有感慨而已,不过……几日米粮的确杯水车薪,陶大人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这……恕下官愚钝,下官正在想……”
贺渊垂眼顿了顿,问道:“这些流民中有多少壮丁、多少女子、多少老人、多少孩童、多少病残?”
陶新知让他问得一愣一愣的,眨眨眼回想了半天也没个准数,只能按照一天消耗的粮食来推断,磕磕巴巴道:“或许……或许总共有两三万人……”
贺渊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蹙眉看着他:“究竟是两万还是三万?”
陶新知被他冷厉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更加紧张了:“是两万……哦不……三万……不不不对……两万五……”
贺渊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他额头渗出冷汗才缓缓收回目光。
陶新知顿时觉得身上一轻。
贺渊道:“限你三日之内调查清楚,除了本王说的那些,还要查清有多少户数,每户多少人,越详尽越好。”
陶新知对他的要求有些不明所以,但好不容易有个补救的机会,自然忙不迭答应,可回到自己府中又猛然清醒过来,拍着脑门懊恼道:“他都不是摄政王了,老子的事轮得到他来管?这里可是平城,要管也是皇上来管啊!”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贺渊那理所当然且气势十足的眼神,他顿时就蔫了,最后还是灰溜溜将事情安排下去,而且怕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再三叮嘱事情的重要紧急性,又安排自己的得力属下去督促,这才勉强安心。
陶新知召集自己的心腹对此事商议过几次,始终猜不透贺渊调查这些究竟要做什么,直到三日期限到来的时候依然迷迷糊糊。
这三日,官府上下累得人仰马翻,陶新知带着调查结果去见贺渊,笑道:“总算不负王爷所托,还请王爷过目。”
贺渊接过去大致翻了翻,满意点头:“有劳陶大人了。”
“不敢不敢,为王爷分忧,是下官的荣幸,也是下官应尽职责。”
贺渊突然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陶大人何出此言?这明明是本王在为你分忧。”
“……”陶新知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贺渊不置可否,目光在这陈设景致的屋子里扫视一圈,道:“本王打算在玉山小住一段时日,明日离开此处,这院子就归还陶大人了,这几日劳你费心,多谢。”
陶新知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吃惊,一方面是贺渊的言行举止与传言中那个毫无道理可讲的摄政王相去甚远,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他竟然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王爷实在客气,这些都是下官的本分,只是不知王爷留在此地,可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有用得着下官的,下官一定为王爷分忧。”
贺渊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玉山风景独好。”
陶新知:“……”
贺渊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
陶新知尽管对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好奇不已,可刚刚打听那一句就已经壮着十足的胆子了,实在不敢再多问,生怕惹恼了他,最后只好带着一肚子猜测闷闷地回去了。
陶新知这里忙着调查的三天,贺渊那五百精兵也在忙着收拾山上的住处,该修补的修补,该搭建的搭建,因为人多,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将那里拾掇得焕然一新。
三日一过,贺渊就带着薛云舟等一行人在护卫的护送下不紧不慢地出了城,陶新知自然热情相送,直将他们送到山脚才作罢。
严冠玉占领的这座山名叫玉山,薛云舟知道后惊讶了一下:“这么巧?这山名不会是他取的吧?”
薛云清嗤笑:“这山原本就叫玉山,想必是严冠玉自命不凡,故意挑了此处落脚。”言辞中鄙夷之情尽显。
一行人到了玉山,下车时薛云清面色不大好看,冷着脸对薛云舟道:“若不是为了给你诊脉,我就直接住在山脚了。”
薛云舟在他肩上拍拍:“住在山脚也得有个屋子吧?没有我……们手里这些人,谁给你搭建?”
薛云清斜睨他一眼,满脸写着“爷有银子”四个大字。
薛云舟清了清嗓子,笑道:“好了好了,委屈你了,这不是因为城里住不下嘛,有这么多精兵在,夜里睡得多安稳,你说是不是?”
薛云清撇开头,冷道:“我不要人背,你找几个壮丁将我抬上去。”
“那是那是!”
薛云舟答应得极为麻溜,生怕伤到他自尊,其实他们这几人不是身份尊贵就是身体孱弱,没有谁是自己爬上去的,薛云清根本不算特立独行。薛云舟觉得他对自己的腿脚问题特别敏感,是以一直没好意思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想表达一下关心都有些犹豫。
到了山上,薛云舟好奇地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即便入了寒冬,景致也十分漂亮,尤其在白雪覆盖下别有一番韵味,像是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
山上的住处十分简朴,但一点都不寒碜,贺渊与薛云舟的住处更是花足了心思。
薛云舟心情大好,冲进屋扑到贺渊背上,侧头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二哥,你在干啥?”
“看东西,人口统计。”贺渊将陶新知的调查结果摊在桌上,转身扶着他,“当心肚子。”
“没事,我肚子没碰你。”
“那也要走慢点,头三个月不能大意,尤其在山上,磕磕碰碰的。”
“知道了。”薛云舟连忙点头,目光转到桌上,“这就是你让陶知府弄得东西?打算给他擦屁股啊?”
“不是。”
“我就说嘛,他想得美。”薛云舟拿起来看了看,惊讶道,“壮劳力还是有一些的嘛,我以为饥民都是老弱病残呢。”
“有,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壮劳力,毕竟忍受了这么久的饥荒,身体素质肯定谈不上多好。”贺渊抬眼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薛云舟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觉得时光倒流,就好像以前自己被他拎到公司去实习,时不时就要被他考较一下的感觉,顿时头皮发麻,干笑起来:“不是吧二哥,我现在是你男人,不是你弟弟啊……”
贺渊面不改色:“你还是我贤内助,这是你的义务。”
薛云舟:“……”
贺渊用目光与他较量。
薛云舟很快败下阵来,认命地挨着他坐下,老老实实道:“我本来是没啥想法的,不过你都做人口调查了,下那么大功夫显然是想从中捞点好处嘛,有了这个大方向的话,那我……啊……让我再想想。”
贺渊静静看了他片刻,眸底滑过笑意,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你不要一副被家长逼着学习的样子,我也只有一个粗糙的想法而已。”
“对啊,你都有想法了还问我,这不就好比你已经大学毕业了,还要让我当着你的面做小学题。”
贺渊:“……”
薛云舟冲他嘿嘿笑,笑完赶紧乖乖看调查,一边看一遍嘀咕:“其实我挺想给你分担分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出京城人就放松了,人一放松就不爱动弹了……唔,果然离开京城是正确的。”
贺渊眉梢动了动:“不爱动弹?你?”
薛云舟抬头,一脸无辜道:“我……的脑子。”
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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