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纷飞,草木枯焦。
当阳山这座昔日风光秀丽的飘渺仙山已是化为了一片焦土,整个山头都是被夷为平地。
当日成千上万鬼神之舟到来,无数阴火鬼雷焚烧轰击群山,当阳门仗之以干城的八百飞天剑从毫无抵挡之力,转瞬间就败亡殆尽。
荒山之中,詹信平神色阴沉,深一脚低一脚踩在泥沼之中。
他此刻内气早已是用尽了,而为了躲避后面追索之人,是故专以挑拣那些荒山野径行走。
偌大一个当阳门此刻已然破灭,李云英因为在当阳门中修持较高,属于门中三大护剑使者之一,外敌侵来时,自是需得上去抵御,他也无法相劝,至今仍是生死不明。
他是仗着溟沧派渡界之前所赐下的法器法舟,才得以脱身出来的。
此时此刻,他不由暗恼自己修为太低,不然事情何以至此?至少可强行带着李云英一起走脱。
他方来此界之时,还在明气二重境中晃荡,只是到了这里之后,因为没有了上进之心,反而懈怠了许多,功行比之初来时却是不进反退。
行走许久后,他见得前方有一个枝蔓遮掩起来的山洞,眼前一亮,不由脚下加快,走入了里间。
他初入界后,虽自认在这方天地内可以任意往来,可出于某种考量,仍是特意在此留下了一处可以作为退路的洞窟,并将一些重要东西摆放在了这里。
入内之后,他合上洞门,一弹指,镶嵌在壁上的明珠顿时亮了起来,走了几步,吞下一枚丹丸,就在一个厚实蒲团上坐了下来吐纳调息。
待缓过气来后,他口中念了几句法咒,半晌,一只鲮鲤探头探脑,从地下冒出,见得是他,便一下跳了出来,讨好的在他身边打转。
由于碧羽轩是溟沧下宗的缘故,故是昭幽天池几乎每个渡去未明界天的弟子都带有一至两头生灵,而这鲮鲤就是他带来的。
他冷然问道:“下方已打通了么?”
鲮鲤连连晃尾。
詹信平松了一口气,这洞底下直通大海,只是没有合适通路,现在既已通畅,哪怕天圣教人追来,自己也不是没地方可跑逃
在打坐一夜之后,他起身从金铜架上拿下了一枚鸟卵,运使内气往里灌入。
不一会儿,蛋壳破裂,就是一只雏鸟自里出来,在那里发出稚嫩叫声。
他拿了几枚秘制丹丸喂了下去,只是几个时辰下来,其就长成了一只毫不起眼的雀鸟。
此鸟名为函听,同样也是他从宗门之中带来的,此可用来代替修士探听消息,以往用不着,现在却不得不拿了出来。
将此鸟放了出去后,他就在洞穴之中小心等候。
大约过去半个月,随着一阵拍打翅膀的声响,那鸟儿却是转了回来。
詹信平从其身上取了一滴血液吞服下去,这期间此鸟所见所闻都是在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许久,他睁开眼帘,精神略略振作了一点。
原来此次遭受劫难的并非一家,许多宗派都是被打破了,而此次攻打当阳派的人当中,就有不少原先是各派战力出众之人,只是不知为何,现在都是死心塌地跟着天圣教。
詹信平想了想,照这么看,李云英很可能也被擒捉了去,并不一定必然战死。只是凭他功行,想要将之救了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无论是那些飞舟还是阴火鬼雷,这都不像此方界天土著可以弄了出来的,他怀疑天圣教很可能是从天外而来。
“凭我之力,根本无法与天圣教相抗衡,除非有宗门相助……”
想到这里,他不禁犹豫了一下。
他是故意抛却遁界珠,实是有负宗门之托,而师门之人若至,那他定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只是他有种感觉,天圣教的势力一定会越来越大,到时他恐怕只能躲在这等洞窟之中苟延残喘,不敢露头出去,一不小心,恐怕就会没了性命。
他心下暗道:“还是先把遁界珠寻回,用与不用,往后再说。”
盘算许久后,他一纵身,就往那鲮鲤开辟的地穴遁入进去,只是一夜之后,就在一条大河边上冒出头来。
此是这片地陆之上最大一条河流,也是当年他抛落遁界珠的所在。
只是要在此找到此物实是异常困难,毕竟谁也不知,那东西过了这么年,到底落到了哪里。
可他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边是找寻,边是躲避天圣教追杀了。
这一找,就是七年过去。
他在这大河之上来回找了三遍,又走遍了所有支流,最后寻到了汪洋之上,仍是没有任何结果。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因为这已是自身唯一的退路和倚仗了,且他也不是纯粹撞运气,每寻过一地,他就会在那里布置上一枚亲自描绘的法符,只要有灵机相近之物经过,就会使得符纸发生变化,等到再是查验之时,就能有所发现了。
又是两年后,他在检查某一张符纸时,意外发现一张符卷曲了起来,心中顿时振奋起来,将附近符纸都是查寻过后,发现那物却是一路朝着上游而去,那方向,却是通向天圣教一处分坛。
他心中虽有顾忌,可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便就跟在后面,一路追寻而去。
山海界,蓬远派,惊辰殿。
姜峥从深长定坐之中醒来,他睁开双目,看向殿中,见周围物事与他闭关之前并无任何变动。
他往右侧殿壁之上看去,那里挂着一幅幅图画。最前一幅乃是单慧真的侧像,画图之中,她宫装云鬟,一手高举玉珠,螓首微扬,脚下踏芝云,罗带轻飘扬,姿态窈窕,美轮美奂。
他记得这是两人结为道侣后自己为其所作,然而一晃眼间,后者已是转过数十世了。
目光挪开,又往左侧殿壁看去,那里是一副横展三丈的大图,占满了整个宫壁,描绘的乃是九洲之时山川地陆,将整个九洲地理形胜都是囊括了进去,他犹记得当年落笔之时,胸中满腔情怀,喷薄而出。
目光再移,将其余图画一一看过,那里不是昔年亲信弟子自呈画像,就是他亲手所绘九洲美景,看到这些,过往一幕幕经历不由映现眼前。
他修道三千载,着实留下了太多痕迹,是有些只存于识忆之中,而有些则是这般留存下来。
他又静坐了一会儿后,便唤了一声,半晌,宫门缓缓推开,进来一名弟子,躬身一礼,道:“真人?”
姜峥问道:“我闭关已久,如今门中可好?”
那弟子见姜峥身外并无异象,显然这一次并没有功成破关,心下微沉,不过旋即镇定了下来,道:“回禀真人,门中一切安好。”
姜峥点头道:“如此便好,你去把门中长老都是请来。”
那弟子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姜峥似不欲多言,也就没有再提,低头道一声是,躬身一礼,就退了出去。
未有多久,几名长老俱是带着凝重神情步入大殿,半个时辰后,又各是出来,可谁人都未说姜峥此番唤得他们到底是为事。
这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只是一日间,门中上下就差不多都是知道了此事,一时人心惶惶,各式各样的言论都是冒了出来。
“姜真人闭关这许久,这次出关却没有功成,寿数又早已是到了,这次把诸位长老都是唤了过去,怕是在交代身后之事了。”
“真人这一去,我蓬远派再无坐镇之人,又怎与周围门派相比较?怕是此辈再也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真人就算转世,也有太上道祖接引,来生也可点开识忆,算不得什么,可我等与上宗的情分可就断了啊。真人也是,为何不留下一个亲传弟子呢?”
“为何这般说?真人对我蓬远也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来不知受了多少累,此次真人倘若无法过关,数千载修为尽化乌有,也着实是可惜了。”
姜峥此刻虽在殿中,可这些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只感觉人世冷暖,尽在心中。
他摇头一笑,道:“世间几多风华雨,清风一来只余音。”
他转身来至供堂之上,对着张衍牌位拜了几拜,恭声道:“弟子参悟道法,正值关节,出关也未能去敬拜恩师,还请恩师恕罪。”
待拜过之后,他回得原处,重坐于蒲团之上,过不许久,身上就有金色火焰腾腾燃起,由足而起,自下而上,漫过头顶,随后整个人就于瞬息之间化为虚无,然而晃眼之间,却又现于原处,只这时看去,已是再非本来,这一刹那间,他竟已是斩去了凡躯,塑就了法身!
修士一入凡蜕,因是气机圆融完满,本该是悄无声息,无有任何动静传出才是,然而这一次,门中众修却见宫中有一道金火射出,勾连天地,似天与人相合,这等异象哪怕远在别洲都是可以望见。
姜峥稍稍抬头,透过宫门,望去那晨曦冒浮之处,笑有一声,口中吟声道:“昔闻上法曾授命,才得天火炼真金,长歌一曲问世情,只斩凡身不斩心!”
吟罢,只一挥袖,殿前诸物如历万世,一瞬间尽化朽尘,随即仰首往天穹望看去,须臾,一道光虹就破开天穹,已是循着那天人之火,破界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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