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寺, 琅王倒是没有问起琼娘,太后与她说了什么。在这类事情上, 他向来是信任琼娘的, 若是她愿说,他便听;她不说, 他也不问。
琼娘觉得此时要与琅王好好的说, 想到一会和琅王谈到的事关重大,却是不适合在崔府,琼娘便主动开口要与琅王回府。
琅王心中大喜, 想不到皇寺一行居然有此效果, 难道是太后劝说了她不成?
只进了王府, 琼娘可不及与他风花雪月,将太后与她说的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琅王,琅王听后半响沉默不语。
琼娘言道:“以太后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哄骗你我, 所言当俱是真的。若如此,我上一世你举起反旗便可能是因为此事了。”
琅王的眸色深沉,虽然琼娘几次提及前世,可是前世那个冷情孤僻的他骤然听起来,却像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倘若前世里,他毫无预兆地知晓了身世,又误会是太后下令害死了母亲, 他会如何去做?怎是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样, 他敢肯定,今世的他就算真的以为是太后害死了母亲,也绝不会不管不顾。
毕竟他有妻有儿女,若是只一味发泄心内的仇怨,她们该如何安置?
所以他久久思索后,说道:“京城非安居之地,我们还是早日回返江东,方能安枕无忧,到时无论京城里情势如何演变,都不能动我们分毫了。”
琼娘说道:“父母和大哥也要赶往江东,若是还在京城,我实在放心不下。”
琅王称是,又说道:“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才能让圣上快些准本王回江东。”
琼娘这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道:“可以请太后代为转圜。圣上事母至孝,如果太后一旁相劝,圣上当会准许我们回返江东。”
其实她的提议与琅王所想不谋而合。
他如今愈加笃定母亲的死可能并不单纯,那幕后黑手如此阴险,他必定不能叫琼娘和孩儿置身险境。
当天夜里,琅王一连修书五封发往江东,安排回转的事宜。琼娘也一直未睡,只入了小厨房给琅王熬炖了燕窝养身,在他的身旁磨墨坐陪。
琅王写得乏累时,抬眼看她,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绝美,琅王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问道:“若本王入皇寺,你会舍我而去吗?”
琼娘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坚定的道:“有我在,绝不叫你入皇寺!”
琅王原本是有感而发,却不曾想,叫自家小娘子犹如救美的豪杰一般,发出慷慨之言,积郁了一夜的心情陡然为之一动,笑道:“若是万岁下旨,你有什么本事?”
琼娘为了叫他安心,转手在白纸画下了筹谋甚久的路线图,便是真有万一,该如何出城关入海港,进而转为水路,飘扬出海,俱是筹划详细。
琅王初时还看得有滋有味,可是后来却琢磨出不一般的味道了,只试探着问:“若是休书送达后,本王执意要回羲和、若华,便只不要你了,你当如何?”
琼娘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道:“燕窝凉了便不好喝了,你再饮些……”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温婉里透着狡黠,叫楚邪的心里有些不落底儿。他饮着热腾腾的燕窝,心里的想法却是,到了江东,一定千方百计拆掉海船!
过了两日,万岁在琅王再三请求下,终于无奈改口,恩准琅王回乡给叔公尽孝。
琅王回府后便马不停蹄准备回乡事宜,那琅王府甚至入夜,下人们还在收拾着行李。
今夜主动漫长,同样未眠的,还有二皇子刘剡。
在今日接到了一封密信后,他甚至心内激动得连晚餐都没怎么吃,只眼睛半闭着坐在书房的椅上,心中盘算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刘剡行事缜密,许久前就刻意结交宫中和各皇子府中的太监和管事,皇寺也未曾忽视。当从母亲处得知太后乃是琅王身世的知情人后,二皇子便密令服侍在太后身边的人注意太后的举动。
前些时日他得到密报太后派了人手去了江东,立即命暗卫暗中跟随,查清太后的目的。
结果这一跟踪,收获颇丰,虽然暗卫盗信时为人发现,可是到手的一封,便足以成事了。
这时,门口传来禀报声,尚云天求见。
尚云天见了二皇子,行礼后急问道:“臣先前已经为殿下剖析了形势,言说决不能容楚邪回返江东,殿下也是深以为然。楚邪这次请返江东,殿下却是为何不加以阻挠,让那厮终是得以返回?”
二皇子抬起眼,沉声道:“你这是怪罪我放跑了你的冤家对头,今世夺妻的情敌吗?”
尚云天这才惊觉自己因为急怒而语气不逊,忙退后一步,深躬道:“臣万万不敢。臣一时心急,还请殿下宽宥。”
二皇子淡淡道:“无妨,本王亦知云天恼怒楚邪的夺妻之恨,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本王不会怪罪”说完,展颜一笑。
尚云天背后却是忽然起了一层的冷汗。起初他也同朝臣一样为二皇子的风度和心胸感动,认为是难得的谦谦公子。可是在二皇子手下做了一段时间后,尚云天已然深知谦和大度都是二皇子平时用来示人的,骨子里却最是狠辣无情,尤其重视身份的尊卑贵贱。刚才自己心情激荡下说话有些冲撞于他,正是犯了二皇子的大忌。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自然不会有事,一旦二皇子势成,说不准哪天自己就被秋后算账了……
二皇子起身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书,从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尚云天,道:“你且看看。”
尚云天读罢信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问道:“殿下,照信件所说,难道楚邪居然乃是龙子?”
二皇子嘴角微微下搭,露出了含着无尽冷意地微笑,说道:“正是,否则父皇为何如此宠溺于他,连十弟被他射箭重伤都是轻轻放下。”
尚云天身子一震,低下头半响不语。他前世里并非京城漩涡的参与者,很多事情只是看到了结果,不知其所以然。而这一世他过的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却是知道了许多深藏于表面之下的秘密,暗叹那一世自己身处的朝堂之上,却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洞察玄机,竟是忽略掉了如此多的波谲云诡。
二皇子一直看查看着尚云天的神色,只待最后轻轻问道:“怎么,你可是怕了?”
尚云天猛然抬头,说道:“臣当日帮着殿下对付那时的太子,又如何会害怕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杂种!臣只是感叹苍天无眼。臣自小苦读诗书,鸡未鸣便起,十年寒窗才得以为官。而楚邪不学无术,偏又蛮横跋扈,却生而为王爷。臣以为这已是侥天之幸,想不到却还是位龙子。若是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必定要掀动朝野,野心勃勃妄图继承大统。臣愿附翼殿下身后,无论楚邪什么身份,必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片刻后,尚云天又道:“既如此,殿下为何还是让他返回江东,如此一来,他便有了造反的底气和实力。”
二皇子笑道:“若楚邪是普通的臣子,自是圈养在京城为佳。本王也是从父皇对楚邪的态度上琢磨出不对,小心求证才发现他的身世。若是留在京城,一旦他身世泄露,许多朝廷大臣反而可能攀附与他,于本王却是大大的不利。而且以父皇对他的宠溺,却是不敢言本王一定被立为太子。”
顿了一顿,二皇子又道:“这信乃太后所写,巧合的是姑姑和姑丈在此信后两个月便相继亡故。所以本王放他回江东,再让他看到这封书信,以楚邪的性子,必然起兵为其父母复仇。那时父皇便再无选择,皇位舍我其谁?”
二皇子接着意气风发地说道:“到时我便将楚邪非是老琅王之子的身份公布,楚家和江东必然产生疑虑,不再全心全意支持他。然后我再以朝廷大义的名分对楚家和江东诸人或分化,或拉拢,使其分崩离析。再尽起朝廷之兵,以逸待劳,以众击寡,那时自然能毕其功于一役,底定天下。”
舒了一口气,二皇子复又淡然道:“你言及上一世他被囚皇寺,这结局甚好。既如此,我们又何须更改他的命线,就让他循着轨迹一路前行直到终途。”
尚云天心悦诚服,低头道:“殿下妙计,卑职愚钝,差点误了殿下。”
退出书房后,尚云天发现后背已然湿透。他心有余悸,今日知晓了如此多的秘密,没想到那楚邪竟然也是皇子。
一直以来,他自认为是匡扶正义,替朝廷尽忠,拔出逆臣贼子。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就算是重生,其实所知也是甚少。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里,自己临死的光景,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之感,心绪自是烦乱透了。
而书房内的二皇子突又想到琅王即将远行,留下了那小娇娘孤苦无依,明日休沐后可前去探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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