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上梓之盟签订的十三年后,陈、西凉再起战事。
七夕夜一战,如同闪电划过夜空,不到一天便即结束。
开战的信报甚至尚未送至辽、元、陈朝中,党项军队便被召回,无功而返。
七月初七,潼关之战,秦岭内的与入城的西凉军共计殁一万七千人,俘一万三。
翌日,西凉赫连达急报,召回伪装成马贼的正规军与骑兵队,收拢残兵,退后三十里。
当夜,边令白病重不治,就此身亡。
翌日凌晨,新任钦差赶至潼关,重整军队,接收边令白军权。
“出发以前,牧相便告诉过我,你思路清晰,做事极有条理,方方面面,都能考量到,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由得叹一声后生可畏。”
郑隶已年届花甲,留着雪白的胡子,段岭的祖父还在世时,这老头子曾率领南陈军转战长城以外,请他出山坐镇潼关,乃是最好的选择。
段岭汗颜道:“不敢当,幸好有费先生与武独在。”
段岭站在郑隶面前,确实不得不谦卑,这次潼关局面虽是自己一手促成,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漏洞百出,更两次险些丢了性命,若没有武独,自己根本什么也办不成。
郑隶留着王、谢二人不动,简单地重整了一次军队编制,段岭看出郑隶准备在不久后启用谢昊,便知不必再提醒他哪个可用。潼关的任务虽已结束,段岭却还有一堆烂摊子,得好好去收拾,当即与郑隶辞行,回西川去。
“我见过你,七年前,在上京的药堂。”
武独终于想起来了。
七夕那夜,段岭终于告诉他:“对,是我,你还用金乌吓了我一跳。”
“可你……”武独实在想不明白,过往之事,重重叠叠一刹那涌上心头。
秋季暴雨过后,潼关一片水洗般的晴空,马车再度启程南下,依旧是那哑巴车夫,车里坐着武独与段岭二人。
出秦岭后,进巴山时,段岭让车夫在路边停了车,两道全是枫树,段岭便扶着武独下来,在枫林里休息片刻,去打了水来给他换药。
背后是火焰一般的枫叶,武独在那一战里手掌受伤,还扭伤了脚踝,下车进山来,坐在一块大石上,光着右脚,踩在马扎上。段岭调好药膏,给他换药,先是给脚踝消肿,再解开左手上的绷带,止血生肌。
“手上的伤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好了。”段岭朝武独说,“不化脓就没事,脚踝反而得过些时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天当心一点。“
武独目不转睛地注视段岭,答道:“没关系。”
“你轻功这么好。”段岭说,“千万不能留什么病根。”
武独说:“先前你想告诉我什么?磨磨蹭蹭的,这里四下无人,总算可以说了吧。”
段岭朝他笑了笑,说:“先前在洞里那天,你说过也有话想告诉我,是什么?”
先前那夜,两人来不及多谈,便被党项撤军所打断,紧接着又是层出不穷的事,武独这两日里,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为什么段岭会在七年前,那场风雪夜里出现在上京的一个药堂。
但段岭也说过,他父亲是个药商,那么兴许就是药堂的掌柜?
“我先问,究竟为什么会在那时见到你?”武独皱眉说,“你不是浔北人吗?”
“缘分啊。”段岭答道,“我们相遇的缘分,早在那时就埋下了。”
段岭小心地给武独的手上着药。
武独不自然地瞥向漫山遍野的枫树,红叶四处飘落。
“缘分吗?我……”武独说,“我这一生,在师门立过誓,是不能娶妻、成家的,甚至不应立业。”
“为什么?”段岭问。
“刺客皆是如此。”武独答道,“你有了家人、爱人,便有了弱点,你杀了仇家,对方的后代要来寻仇,就会杀你妻儿,放火烧你的房子。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能有什么前途?”
“可你师父与师娘呢?”段岭又问,“他们不也成亲了?”
“他们并未成亲。”武独答道,“没有名份,但在我心里,她始终是师娘,后来上梓城破,师父力战身亡,师娘也随之殉情,你身上这件白虎明光铠,便下落不明,而山河剑法,也落到了前来营救的赵奎手中。”
段岭问:“所以你为了找它,才到赵奎身边,对吗?”
武独点了点头,说:“赵奎知道我一旦找到它就会离开,所以才把它藏了起来。”
段岭问:“找到以后,你要做什么呢?光复师门吗?”
武独答道:“师门已颓落了,当初的传承,也早已离心,镇山河更不知下落,但白虎堂还有一个职责,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保护帝君。”
“可是帝君他用不着我来保护。”武独说,“太子虽有意招揽我,我却知道,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刺客,而不是白虎堂的传人,归根到底,仍是不需要我。”
段岭心想我需要啊,我需要。
武独说:“赵奎也好,牧相也罢,还有太子,除了先帝以外,大家要的,都只是杀人的刀,不过也怪不得谁,乱世之中,本来就是杀来杀去。”
段岭欲言又止,武独却以为他想安慰自己,反而一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山儿,你呢?有什么打算?我知道你想出人头地,你今年也已十六岁了,终日跟在我身边,不免耽误了你。”
“什……什么?”段岭突然觉得好笑,又觉心中温暖。
“像你说的,七年前,我本是去上京执行一桩任务,与你在那时便相识,是缘分。”武独又说,“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兴许是这缘分仍在。”
段岭听到这话时,心中亦不免百感交集,是缘分吗?也许从他出生开始,一切便已经注定,注定了他是南陈的太子,是李渐鸿的儿子,会在某一天被带往上京,又注定了在那一天,见到武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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