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蔚然进得殿内,箫琰便紧盯着她,直到她入座之后,才移开了目光,可仍不时瞥向她在的位置,在别人面前能够平静的心潮只一见她,都会立刻澎湃起来。
沈蔚然穿了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衫,裙摆上是一株斜倚绽放着的红梅,点点殷红落在月白的底色上格外醒目,是以不至于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显得失礼,更何况她在外面还罩了一件暗红色的狐裘,再添上精致的发髻和相得益彰的簪子首饰,整个人一扫慵懒的模样,很是雍容华贵。
箫晟在看到沈蔚然的时候几乎是同时用余光去注意了箫琰这个人的的动作,见他越发大胆的行径,握着酒盏的手顿时一紧。箫晟望了望沈蔚然,见她看向自己,才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随即将酒盏递至唇边小抿一口。
发觉箫晟也正好看了她,沈蔚然便对着箫晟轻点了一下头,而后才将注意力全部收回来。箫琰的视线不是没有感觉到,却正是因为感觉到了才更加不想要搭理也绝对不想要把视线往那边递去半分。
箫琰现在绝对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他究竟是谁了,还以为自己只是不在意世子这个人和不准备和这个人有瓜葛而已。她很清楚箫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刚愎自用又自以为是,对于自己的判断会绝对的相信并且坚决不会更改主。
如果他已有所改变,便不会再想着拿假孕的事情来坑她,可惜他不仅错估了她和箫晟之间的关系,也完全的高估了他自己。在刚开始知道箫琰就是前世的那个皇帝的时候,沈蔚然虽然很快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后来便发觉自己仍然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她到现在仍记得前世自己被赐死之后的事情,皇帝的独宠举动以及将原皇后给废了,再力排众议立独宠的那一位为新后。怎么看,这一位都应该是皇帝的“真爱”。再往后的事情她便都不知道了,但显然那期间曾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帝后悔莫及,甚至,连原本对她的看法都改变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当真是不可思议。
沈蔚然自知不可能知道皇帝后来都经历了什么,只是显然那些经历并不是什么好经历,想到这一点便莫名觉得快意。她更觉得可笑的是,为什么这个人觉得自己会选择认他,并且不会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向他复仇,毕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了,甚至他还觉得她会原谅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话可不会是在开玩笑。原本她就不信,现在再看,前世她的父亲和哥哥,果然并没有谋逆之心吧。既是如此,她再碰到这个人,也果然,不可能原谅,甚至,哪怕只是冒出放他一条生路的念头都不愿意。
抬眼去看坐在殿中上首位置正与人交谈的箫晟,沈蔚然眼中须臾间染了丝笑意,和太后还有贤亲王之间的争斗,皇上可千万……要赢啊!想起今夜箫晟准备做的事情,沈蔚然一双眸子不由得便沉了沉,若是今晚的一切都能够顺利就好了……
久未在后宫众妃嫔面前露面的皇贵妃施夷光和贵妃孟清歌几乎是同时进来殿内的,之前被皇上禁足在长宁宫的公主箫姝在她们之后没多会也到了,箫姝坐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接着是施夷光、孟清歌,而挨着孟清歌的人就是沈蔚然了。
沈蔚然的装扮太过贵气逼人,让人根本没有办法直接选择忽视,是以入座之后孟清歌便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沈蔚然的方向。她和沈蔚然算不上有什么新仇旧恨,只是她们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就像她和箫晟一样,所以也注定两看相厌。撞上孟清歌的目光,沈蔚然只是无什么表情的移开了视线,孟清歌也一样错开了自己的视线,谁都没有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禁足在长宁宫半个月和宋护卫被调离之事的影响,箫姝整个人失却往日一眼可见的活泼调皮,变得恬静而举止安详,端庄的感觉不再只是依靠装扮带给人的感觉,而是由里到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到底本就是皇族的人,可谓天生便带着贵气。坐在箫姝旁边的施夷光则仍有些行动不便,要完全的将养好怕是还需要时日,太后待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模样。
等到太后关心完施夷光,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哀家看着大家都来了,心里很高兴。这宴席做当作是君臣同欢即可,无须因为是哀家的生辰便拘谨着,便算是哀家寻了个机会让皇上和诸位朝臣们聚聚。”
箫晟还未说话,坐在下首第一位只等太后寿宴之后便离京的箫赫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母后所言极是,一家人尚不说两家话,皇上也不必多客气,且先来干一杯!”说话间对着箫晟举起来了酒盏。
“五哥竟然也和母后一般这么说,看来这一杯朕不喝是不行了。”箫晟当即也笑着端起了杯盏,一饮而尽,箫赫亦是如此。
皇后在一旁看着两人,偏头微笑着与太后说道,“皇上和安平王爷的感情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着真让人觉得高兴,母后以为呢?”太后眼眸浅阖又睁开条缝,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杯酒,亦笑道,“皇后说得极是,皇上和阿赫的关系好,哀家看着也是极欢喜的。”
“皇上可不要只顾着安平王爷,这么个喜庆的日子,臣虽心知逾矩,但是也真心想要敬皇上一杯。”箫琰淡笑对着箫晟举起了酒盏,贤亲王也在一旁帮腔道,“君臣同欢,君臣同乐,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太后想必看了会更加开心。”
箫晟不动声色举起了杯盏,与箫琰一并爽快的饮尽杯中之酒,一刹那,君臣之间便笑开了。
箫姝对他们的你来我往不是不上心,只是终究心底有事,便对这些事情的注意力和关切要低上许多。沈蔚然难得和箫姝是一般的状态,心神不宁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装了什么事,就是觉得不安稳。
依着她和箫晟先前商量过的,宴席上人多,大部分的人注意力不会在她身上,即便有人试吃,吃食或者用的餐具里仍有可能藏了什么药,所以不碰才是上策。既她是有身孕的人,说没有胃口,再有他和皇后袒护着,便不会被人说失了礼矩。太后既然期待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很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不见得会故意为难,她只需做做吃了的样子便好。
沈蔚然到底还是明白她心底觉得不安稳的事情并不是这个,可具体是什么,还是说不上来。到最后,却只能抱着这样的心情,只等着这宴席早点过去,好回去琳琅殿。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正是浓烈,箫晟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手中本已端起的酒盏,只稍环一眼在场的众人,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箫晟跟着便是一笑,对着众人说道,“借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朕亦恰好有个极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箫晟站了起来,沿着玉阶拾级而下,而后一直脚步松快的走到了沈瑜的面前。众人的视线随着箫晟的脚步转到了沈瑜身上,知道沈丞相,便极难不知道这一位便是沈丞相唯一的嫡子。皇上纾尊降贵亲自走下来,又先说过有好消息要宣布,顿时有人心惊有人暗叹。
“朕先前屡次提及西征的事情,虽有不少大臣们都极力反对,但朕再三思量之后,决定西征一事必须去做,时间便定在来年开春。这事情,朕打算交付给沈瑜。”箫晟拍拍沈瑜的肩膀,又说道,“你是武状元的出身,朕对你很有信心。”
沈瑜即刻跪下行礼谢恩,说,“臣,必定不负皇上所托,决不会让皇上失望!”箫晟微笑着颔首,收回搭在了沈瑜肩头的手,而席间的大臣们,都被箫晟先前的一番话弄得震惊了。皇上选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便是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和再说阻扰之话的意思。
待众人再回过神来,箫晟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而箫赫首先撩了衣袍跪下,其他人无论是何想法这个时候都只能跟着一并跪下,再齐呼三声皇上圣明。
太后想起宋漪澜为自己的哥哥求情的事情,后来让人去查,却知道他是被发配到军队里面喂马去了。一刹那间,她心里涌过一个想法,可当下就自己先将这想法给否定了。哪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沈蔚然也是初次听及西征的事情,却顿时明了箫晟去丞相府的另外的目的,约莫便是这个了。她抬眼去看端着酒盏闲适饮酒的箫晟,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待箫晟宣布完消息之后,没多一会儿便又是新的一波推盏交杯,可许多人都多了心事,宴席间的气氛亦再难至方才那般热烈。
皇上公布了事情,沈瑜此刻却正是心思沉的时候,旁人虽不停来说恭喜的话,他笑着应付过去便是了,其余的并不在意。只是当有一人凑上来与他说,“恭喜沈将军了,父亲是丞相,妹妹又是正当宠的贵妃,甚至还有了皇上的骨肉。听说令妹在秋狩时曾为皇上挡了一刀,又曾滚落长坡,弄至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肚子里的孩子仍旧是好好的,当真是有贵人保护着才对,令人艳羡。”
沈瑜见说话之人正好德妃的胞弟苏覃,他两眼迷蒙看着似有些醉意,大约是因为这些才说了这么许多胡话出来,沈瑜听着只觉得分外不喜,只是他再怎么觉得无可忍受也不得不硬生生的忍下来,沈瑜拳头捏的嘎嘣响,好在周遭其他声响也大才不会被人听见,咬着后牙槽才能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些,说,“多谢苏大人的美言,沈贵妃娘娘和沈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有皇上和皇后爱护着,自然算是有贵人保护。”
苏覃意味不明的对着沈瑜笑了笑,举起酒杯却打了个酒嗝,说,“我便在此提前祝沈将军一路顺风、马到成功了。”沈瑜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又说,“多谢苏大人。”沈瑜这边是如此,沈丞相那边却几乎是被连番强行着灌酒了,让平素不怎么碰酒的沈丞相几乎要招架不住。
贤妃看见身旁的沈蔚然几乎都没有碰过宴席里的吃食,便侧过脸看着她轻声问道,“沈贵妃身子觉得不舒服么?还是宴席间的这些吃食都不怎么合沈贵妃的胃口?”
沈蔚然看向贤妃,莞尔一笑,只轻摇了头说,“宴席里的吃食都很精致,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不大想吃东西,却不敢强逼着自己用,便的确都没怎么吃,竟是被贤妃给看见了。”
“那便好。”贤妃神似了然的点了头,朝着沈蔚然笑了笑便将视线移回自己面前的东西上去。
太后抿了一口素酒,多少注意到沈蔚然的情况,便唤来宋漪澜,微蹙着眉头吩咐她去看看沈贵妃可是觉得东西不大和胃口,又说若是沈贵妃想用的其他什么也尽可吩咐宫人去准备。
宋漪澜领命,正要悄悄撤下去,便见一个宫女模样急切,示意她过去。宋漪澜看看沈蔚然那边再看看太后,到底先走过去见那宫女。宋漪澜刚刚到那宫女面前,只听见她几乎是带着哭腔着急的说了一句:“宋姑姑,永福宫出大事了!”
太后见宋漪澜未去沈蔚然那儿就回来了,又是一脸难言的样子,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听到宋漪澜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太后几乎的立刻便站了起来,这一举动让离她最近,首先反应过来的箫晟和叶佩兰都现出来关切的神情,且跟着她一并站了起来。
“母后?”两人齐齐唤了一声太后,太后扶了扶自己的额,低头看见自己失手打翻的酒盏顿时闭了闭眼,无力的对着两人说道,“哀家突然觉得身子不适,怕是不能继续享受皇上和皇后的孝心了,哀家这便先回去永福宫歇息,烦皇上说一声。”
“那让皇后送母后回去,请个御医看看是如何,好回来告诉朕情况。”箫晟凝眉与太后说道,太后却摆了摆手,“ 不必,哀家走了,皇后更须留下来看顾好,还有漪澜能送哀家回去、照顾哀家。会请御医的,若是真的有什么情况也会派宫人和皇上通报一声,皇上不必过于担心,哀家这便先走一步了。”
这一会儿,宴席上的其他人都已经注意到太后的举动,却只见太后被一名年轻的女官扶着离开了。太后一离开皇上便解释了是太后的情况,然宴席本就是为太后的寿辰所设,主角都走了,这宴席便也维持不了许久了。
沈蔚然看见太后离去的一幕忍不住拧了眉,太后的突然离席,是意味着皇上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么?
***********
太后回到永福宫,只看见守在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倒了一地。宋漪澜本是扶着太后,这会儿却几乎跟不上她往房间里面走去的步伐,房间门外倒着两名太监、两名宫女,而房间里面姚嬷嬷瞧着已经没了气息。太后顾不上还有宋漪澜在,到床头去摸了机关,密室的入口缓缓开启,太后颤着声音说,“去提宫灯过来。”
宋漪澜为太后的一系列行为而面有惊色,更全然是一副惊恐的模样看着太后,可见她整个人都显出绝望到谷底的样子,到底是放开了太后去了提宫灯。她速度极快回到太后的身边,太后仍旧面如土色。
“扶着哀家下去下面。”又是一句颤抖着说出来的话,宋漪澜一只手提好宫灯,另一只手扶着太后,能感觉到来自她身上的颤抖。宋漪澜没有违背太后的话,依靠宫灯的照明,自己走在前面,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而太后就跟在她后面。
密室之内唯有一口华丽的大缸和一只已经被弄坏了的大木箱子。宋漪澜提着宫灯再四次照了照,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东西。原本在她身后的太后,却颤颤巍巍走到了大木箱子前,刹那间便瘫软在了地上。她根本来不及去扶。
**********
太后离开之后,果然没有多久宴席便散了。
沈蔚然自己回到了琳琅殿,在宴席间她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用过,先前虽垫了肚子,但这会儿仍旧是饿了。小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只等她回来了便可以用,沈蔚然可没打算在自己的地方还客气。去了头上乱七八糟的首饰簪子,洗去脸上的脂粉后,吃食已经送到房间内,她便坐到了桌边自顾自开吃起来。
吃饱喝足,沈蔚然刚刚搁下了筷子,还未起身,已有人脚步匆匆走进了房间里面。沈蔚然偏头去看,竟是箫晟,当下便起了身。箫晟此刻看起来心情很不赖,嘴角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沈蔚然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从未曾见他这么高兴过,当下便知他今晚想要办好的事情大约是真的办成了。
箫晟兴冲冲地走到沈蔚然的面前,见她一动不动的就这么盯着他看,立刻便凑了上去,啄了啄她的嘴巴,说,“随朕来,朕带你去见朕的母妃。”沈蔚然因为箫晟的话顿时心中一震,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些呆愣,可没有跟着箫晟走,反而是挣脱了他的手臂,箫晟脸上的笑顿时就凝在了唇边,回过头眸中含着不可置信看着沈蔚然。
沈蔚然连忙对箫晟露出笑容,先说,“恭喜皇上。”再解释道,“皇上太过心急了。好不容易和皇上重聚,太后娘娘一定更想要和皇上多呆一会或者是好好的休息一番,没有皇上在身边的日子,对于太后娘娘来说一定特别难捱到根本睡不安稳。她都已经这么累了,皇上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带臣妾去的。”
“你说的很对,”箫晟绷着的脸在听完沈蔚然的解释之后终于松下来了些,“但是朕还是想带你去。”箫晟两眼灼灼的看着沈蔚然,眼神炙热到让沈蔚然连想要躲避都不能够。
“难道是太后娘娘想要见臣妾?”心知不可能是这么回事,沈蔚然仍是问出口,果然得到了箫晟否定的回答,沈蔚然又说,“要见的话,以后也有的是时间可以见,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皇上应该让太后娘娘先梳洗休息才对。”
箫晟看了沈蔚然好一会才轻轻的“嗯”了一声,几乎只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儿休息。”箫晟嘱咐沈蔚然一句,这才带着徐熹离开了琳琅殿,往凤鸾宫去。
半路上的时候,徐熹忍不住问箫晟,“皇上为何故意试探沈贵妃?”
箫晟分明还是方才刚刚被沈蔚然看到的那副愉悦的模样,“母后说,如果沈贵妃拒绝了现在去见她,她以后才会见沈贵妃一面。这可不是朕在试探。”
他就知道,沈蔚然才不会让他失望!话说完,箫晟很快便沉了脸,自己的母妃竟然被太后折磨成了这样,虽然自己不会嫌弃半分,只会更加心疼,但到底是恨不能将这些全部都回报在太后身上,即便这样也没有办法补偿半分。
毫不知情的沈蔚然却因箫晟的这么个突来的举动,被弄得三魂丢了七魄。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去见这个人的时候,箫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带她去见她也不是很理解,他应该比她更明白时机有多么不对。
只是,如今她看到箫晟瞬间就冷下来的眸子,再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有六千字 两更并了一章
~\(≧▽≦)/~黄桑的母妃被救出来了 撒花祝贺( ̄▽ ̄)o∠※PAN!=.:*:\'☆.:*:\'★\':*!!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