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得国的自然资源和工业基础都很不错,曾经是黑荒大陆最发达的国家,如今仍然是,只是相对二十年前有所衰落。
近十年来曼得国的经济增长缓慢,治安状况持续恶化,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凸显,秩序崩坏,经常爆发各种冲突。
相对而言,曼得国仍是黑荒大陆经济发展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尽管存在各种问题,也比几里国的情况好得多。它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几里国的几十倍,就比如说治安情况吧,再恶化也比非索港强得多。
当然了,从秩序和社会稳定的角度,曼得国的大部分地区也不能和如今的克林区比。但克林区出现在几里国是很特殊的情况,并不具备普遍的代表意义,至少目前还不具备。
黄老板在曼得国一座海滨城市开加工厂,已有十几年了。曼得国的衰退可怪不到他头上,他只是个商人,改变不了大环境。
杨老头想了解的,就是这个工厂本身的情况,重点的是它给当地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造成了什么影响?答案其实已经有了。
黄老板就是给当地带来了一个手工作坊、提供了几十个就业岗位,带走了二十多条人命,几乎什么都没留下。要说影响嘛,可能使当地人对东洲或东国商人更加敌视,也使东国裔华族人更容易成为各种暴力犯罪的袭击目标。
要说积极作用其实也是有的,要看对谁,黄老板本人就用赚来的钱在红港买了两套物业,号称超千尺豪宅,其实也就是面积一百多平方米的两套住房。
黄老板开了十几年的加工厂,最巅峰时期雇佣了三十多名工人,最少的时候雇佣了十几名工人,他付的工资也就是当地雇工的平均水平,勉强图个温饱而已,对工人的生活并没有明显的改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对当地的礁岩环境,倒也没有造成明显的破坏。因为那里的海滩几乎都是礁岩地貌,野生鲍鱼资源很多,以他那个小加工厂的规模,完全能够保证持续开采。
但是在礁岩上采取鲜鲍,尤其是个头足够大、品相足够好,符合黄老板收购要求的完整鲜鲍,有一定的危险性。鲍鱼附着在礁岩上,退潮时才会露出水面,尤其是品相最好的鲍鱼,只有在退天文大潮时才方便采摘。
其实也可以借助潜水装备在水下礁盘上采取鲜鲍,但那样做的技术要求以及成本更高,而且更加危险,在当地几乎没必要。
趁退潮去礁岩上采鲍,不小心就会往海里走得太远了,或者因为贪心想多采几枚鲍,或者是寻找时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没有意识到潮水已经涨上来。
涨潮,尤其是退大潮之后的涨潮,速度很快浪头也很汹涌,假如没注意再抬头时,可能已经被潮水困在了礁石上。上涨的潮水迟早会将立足处的礁岩也淹没,而礁岩地带不适合游泳,浪涌可能会把人拍在礁石上。
海滩上的礁岩往往很锋利,上面还附着了各种贝类,就跟一排排小刀似的。就算没有被涨潮所困,采鲍时一不小心也会被割伤。而且礁岩地貌崎岖不平,攀爬时也容易摔倒,那样的话会伤得更重。
在十几年间,当地有二十多人死于采鲍,平均一年两个。其中大部分是死于被涨潮困住的海难,小部分是死于因采鲍受伤后的感染恶化。
然而黄老板并不需要为此负责,加工厂也不必提供抚恤与赔偿。因为他只雇佣了加工鲍鱼的工人,并没有雇佣采取鲜鲍的工人,加工厂只是收购鲜鲍而已。
当地居民见鲍鱼可以卖钱,便拿着铲子趁退潮时去海滩寻找符合收购要求的鲜鲍,这是一种自发行为,出了意外也是自己负责。
虽然没法找黄老板负责,但当地人也不可能对黄老板有什么好印象,恨他的人有不少,而黄老板自己倒是发了大财。
发生动乱的时候,黄老板雇佣的当地保镖反水,工厂遭到了打砸,还有人想绑架他……这些都有双重原因。
黄老板离开曼得国后,加工厂也就废弃了,当地人就算还会加工溏心干鲍也不知道卖给谁,那东西他们也不会吃。
杨老头不喜欢管闲事,但只要他管了什么事就会很认真,绝不仅是只露面走个过场。
他也听说了黄老板想开加工厂的事,就去找高怀同了解情况,还给高怀同布置了一个任务,要这位高主任尽量调查清楚,并提供一份情况介绍。
这份资料现在就扔给了华真行,曼曼也凑过去一起看。曼曼识字,但是这样复杂的东国语材料她还看不懂,仍需要补课学习,还好有小华替她讲解。
杨老头却没理会小华怎么看材料,仍然端着茶杯道:“投资?也不是没人来这里投过资,好多国家都来过,结果又怎样?别说卖鲍了,这里历史上连人都卖过!现在又如何?
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就不缺黄老板这种人。可是你认为,现在的克林区,真的需要黄老板那样的人、办一家那样的工厂吗?
假如是那样,我们折腾到现在又是为了什么,与曾经的非索港又有什么区别?”
假如按照黄老板的计划,与欢想实业合作开设加工厂,会是怎样的情况,华真行现在已经可以想象了。
之所以要找欢想实业合作,黄老板就是想垄断这个买卖。他在曼得国的加工厂始终无法扩大规模,是因为当地的各种条件限制,既雇不到那么多工人,经营环境也得不到保障。
在克林区借助欢想实业,黄老板可以把规模尽可能做得很大。
但这里的情况与曼得国那边又不太一样,那十几公里的礁岩海岸看似野生鲍鱼很多,实际上资源是有限的,若短时间内开采殆尽,想再恢复需要时间就很长了。
黄老板可以快速再赚一笔大钱,但是能给非索港留下什么呢?假如还按照他在曼得国那种模式,甚至会引发很多新联盟一直在尽量避免的矛盾。
杨老头见华真行不说话,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他越骂越有感觉了,又用扇子指着华真行道:“我们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想想目的是什么?
现在有人天天把不忘初心挂在嘴边,做事的时候却想不起来!
我再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护送罗医生,又为什么要干掉金大头?你为什么没有帮金大头去干掉罗医生呢?那时候你很明白,难道现在就糊涂了?
我不反对来开鲍鱼加工厂,但绝不会支持黄老板开那样一座鲍鱼加工厂。你打造克林区的目的是什么,帮黄老板那种人赚钱吗?”
华真行已彻底明白杨老头为什么要教训他。三位老人家都是飞仙之上的修为了,黄老板那点小伎俩自是闭眼看穿,他们只是在帮华真行而已。
帮华真行干什么?帮他挣大钱、享受舒适的生活?其实不需要他们再帮忙,华真行自己已经能做到了,而且感觉也不错。
可是华真行的目的仅是如此吗,他想改变非索港,改变自幼所见的世界,打造真行邦乃至一个疆域遍布全球的欢想国。
让黄老板在克林区开那样一家加工厂,带不来任何积极的影响,甚至与他的愿望是背道而驰的。
其实华真行倒不是故意的,他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也对黄老板缺乏了解,只不过是想利用当地资源发展经济而已。
人们往往在遇到具体的事情时,纠缠于细节而忘了根本,比如发展经济是为了改造这个世界、使它变得更美好,那么就要按照这个方式去做,否则路就走偏了。
杨老头说得对,别说卖鲍了,这里历史上还卖过人呢!
修士的修行,最终指向身心自足,从人世的内卷中超脱。人们对社会发展的期望也是如此,只是修士找到了一条直指目标的路径,并为此而修行。这也是杨老头不久前告诉华真行的话。
但修士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能身心自足,绝大多数人终身也达不到最终的目标,他们仍在人世中生活,那么就要明晰身心所求。
假如欢想实业真和黄老板合作开了那样一家加工厂,哪怕再多提一些条件、多要一些股份,对别人来说没什么,但对华真行来说,在杨老头眼中就是不该犯的错误。
对华真行虚心聆听的态度很满意,杨老头感觉教训得差不多了,语气又缓和下来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还没有经验,事先也没有去了解情况。”
曼曼突然插话道:“杨总,小华也没说要和黄老板合作呀!他刚才一句话都没说,你又批评他什么呢?
小华虽然不了解情况,但是您了解啊。假如您事先就把这份材料给小华看了,他绝对不会按黄老板的意思谈合作的,您是故意的吧?”
对呀!华真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跟黄老板还是第一次见面,杨老头就直接插手做主了,他站在旁边没有任何表态,怎么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呢?
他心里刚刚闪过这种念头,杨老头凌厉的眼神就扫过来道:“曼曼刚才帮你说话,但是我问你,假如今天我不在,你也没看到这份材料,是不是就答应和黄老板合作了?”
心中刚刚升起的那股不服陡然散去,杨老头的眼力果然厉害啊,把事情都看穿了,华真行低下头道:“是的,您老说的没错。
假如今晚您老不在,我也没看到这份材料,应该已经答应和黄老板合作了。无非是多要点股份、再提几个条件,我还会很高兴,感觉自己做了件挺了不起的好事。”
杨老头把扇子一挥:“既然如此,那么筹建干鲍加工厂的事,就由你亲自张罗吧,曼曼可以帮忙做指导,我老人家就不管了!至于该怎么和黄老板打交道,也是你自己看着办。”
华真行:“您老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杨老头又扭头看着曼曼,和颜悦色道:“我们现在主要的任务是种田,但不是为了种田而种田,所谓种田也不仅仅是在地里中庄稼的意思。
这里需要补课,主要是补农耕文明的课,这与发展工业并不矛盾,甚至现在很多工业国都需要补这一课。
人类史上很多优秀思想,包括道德品质,并非凭空而来,微观上来自智者的思考与反省,宏观上来自农耕时代的观察与总结。
首先知不劳则无获、而后知不学则无术、不修则无德。不劳、不学则不知修、则必无德,无德则乱政。所谓政者,序之正也,序不正则世败。
精勤田事,必顺天时,而后知精修人事,必应道则。治水屯田,可知携谐之妙。
我们几个老家伙,当年教化世人,也不是空谈道理。小柯谈礼、义、仁、智、信;老墨谈兼相助、交互利;我说俭、慈,皆须指事而论。
小华人小心大,他想变化世道,你就当是改变世界吧。那他就要去做事,每行一事,都要想那会带来什么改变、造成什么影响,见因而知果……”
也不知曼曼能听懂多少,她头点得就像小鸡啄米,不论是否听懂了,反正三境修为元神清明,都仔细记下了。
欢想实业的成立、新联盟的出现、克林区的打造,对其他人的影响且不提,迄今为止整个海神族是从中受益最大的,曼曼对此深有体会。
谁叫曼曼和小华走得最近呢,她没事就跑到杂货铺来帮忙做事,还经常听杨老头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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