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完了克蒂娅对夏尔的回忆,风自宾叹了一口气:“原来您对夏尔总席的印象很好,但是在我看来,您对夏尔政府的态度并不友好。”
不能说克蒂娅缺乏智慧,在足够的情报基础上,她敏锐地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欢想特邦的独特地位。
几里国原先只是名义上的存在,由新联盟捏合一地碎片重新改造而成。而欢想特邦原本完全就不存在,与几里国没有任何继承关系,是华真行从无到有全新打造的。
但克蒂娅并不清楚这段历史,她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的。在传统的宗主国看来,几里国失控了,从经济政治各个领域都脱离了他们给它预设好的轨道。
那么在几里国内扶植另一股势力,也就是风自宾所代表的欢想特邦,拆散风自宾与夏尔的联盟并煽动二者对立,是他们惯用的钳制手段。
假如放在几年前,一无所有几里国不论在泥潭中怎么挣扎、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是现在几里国又有了被关注的价值,这次夏尔率团访问东国,洽谈多个领域的项目合作,动静无论如何是藏不住的。
更何况欢想特邦还拥有春容丹资源巨大的潜在利益,这就是克蒂娅请风自宾见面的原因。这种态度,对夏尔政府,当然绝不友好。
克蒂娅款款答道:“我丝毫不否认夏尔的才干,他是您的朋友,私生活中也应该是一位好人。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那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人们缺乏信仰,想要成功得比其他人更野蛮、更凶残。
在那里,个人的善良是无力的,甚至被讥笑为懦弱。夏尔很幸运,他得到了您的帮助,打造了几里国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击败了所有的对手。
在几里国,在它周边的黑荒大陆各国,我们曾见到无数次这样的政权更迭,就像一出又一出的戏剧上演又落幕。一位又一位枭雄的名字,甚至都没有被世人记住。
夏尔也是其中之一,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阳光下发生的仍是昨天的事情。
几里国曾经拥有拥抱文明世界的机会,但如今却往着相反的道路越行越远。相信以勋爵先生的睿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您和您这样的人,才是那里的希望。”
风自宾微有些动容,这位公主不傻,甚至相当有见识,若她谈的是曾经的几里国,其实对很多方面的状况都形容得很准确。她只是仍在用固有的成见,看待夏尔以及新几里国。
有一个事实总是被回避,却又人尽皆知。原始落后固然是几里国本有的特色,但混乱与失序是谁带来的?不仅仅是几里国,黑荒各国的混乱与失序又是谁造成的?
克蒂娅口中的文明世界,给黑荒大陆带来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聊到这里,克蒂娅想说的话基本都已经说了。华真行既然顶着风自宾这个人设,就保持着勋爵先生的风度,谈话一直由克蒂娅来主导。
到了此刻,风自宾终于按照自己节奏来了,合上扇子摇头道:“公主殿下,我对您的观点有不同的看法。”
克蒂娅:“哦,勋爵先生可畅所欲言。”
风自宾:“我是在几里国长大的,亲眼看到当地人曾怎样的生活,那里就是人间炼狱。人们曾承受的苦难,就是罪恶带来的惩罚。
惩罚他们的不是神,而是他们自己,因为那遍地的恶行。但是您误解了善良的含义,善良和软弱是两个概念,善良本身具有更强大的力量。
善良并不天然来自于秩序,而是来自于我们自己,它可以创造秩序。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秩序,希望怎样去改变这个世界,让每个人都能像公主殿下一样从容的生活?
夏尔的成就,恰恰来自于善良的力量。他真正能够改变几里国的原因,是教会了人们如何使用这种力量。他们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不是您替他们发出的声音。
公主殿下,您认真聆听过这些声音吗?他们不是没有信仰,只是拥有了另一种更坚定的信仰,要拯救自己,去创造理想中的大同世界,而非期待神或他人的恩赐。”
不知克蒂娅听懂了是多少,她只是怔了几秒钟,但是并没有丝毫失态,也没有介意风自宾言语中可能的顶撞,她旋即微笑道:“我差点忘了,夏尔政权就是您一手扶持的,这也是勋爵先生的成就。
我刚才有些失礼了,不该否定您的成就。您看好夏尔,发掘了他的能力,他的成功就代表了您的成功。您值得为此骄傲,我是真心地这么说。
但这并不改变问题的本质,别利国曾经也统治过那里,后来的很多人也做过与您一样的事情,也许他们都不如您这般成功。
可越是如此,您就越需要考虑,如何保障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不会因为戏剧的落幕而再度失去。我的承诺始终是有效的,对此不再多言。”
她很有涵养地选择了不在夏尔的话题上纠缠,主要是不想和风自宾争执什么,这是有失身份的。
但风自宾已经不再跟着她的节奏走了,又笑着说道:“公主殿下,您的记忆可能有偏差,我和夏尔是朋友,有很多次听他提起与您见面的场景。
夏尔从未给您牵过马,给您牵过马的当地人只有法拉赫少将。他曾是割据班达市与非索港的武装势力守卫阵线的头目,也就是您说的那位军官。
此人罪行累累、恶贯满盈,在夏尔领导的新联盟解放班达市之后,被公审处决了。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故事,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再说点开心的往事。
知道夏尔当时在干什么吗?您白天骑马的时候,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光着膀子拿着一根长矛,腰上围着树叶编成的裙子,而那些树叶其实是塑料的,里面还有一条打底裤。
这是为了取悦你而上的所谓部族服装,但恕我直言,他所在的部族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传统服饰,也很少有人会在旱季的草原上,那样光着膀子走在烈日下。
他虽然很黑,但和其他人一样怕晒,那几天他晒晕了……”
这番话让克蒂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但她的仪态还保持的很好,似是听得很认真,因为风自宾也是笑着说的,就像在讲什么逸闻趣事。
克蒂娅终究还是适时开口道:“勋爵先生很风趣,我今天又听说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它就像传说,偏偏又是我自己的经历。”
风自宾:“故事可以下酒,多谢公主殿下的酒!您既然搜集过夏尔的情报,想必也应该搜集过我的情报。我有些好奇,您方才为什么没有问我,是怎么和冈比斯庭建立合作关系的?”
克蒂娅:“我们都应该对好奇心保持克制,但是勋爵先生愿意主动介绍的话,我当然很感兴趣。”
风自宾把扇子举了起来,晃着扇坠示意道:“您认识这枚晶石吗?”
克蒂娅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一枚正十二面体晶石,而我恰好了解这种形制的工艺品来历,它是在模仿传说中的神石……”
真正的神石如今已不多见,但有人还会制作各种仿品,克蒂娅显然是个懂行的,也听说过传说中的各种特殊晶石,比如风之魅舞、幽蓝水心、火焰精灵、大地之瞳。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风自宾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既然公主殿下如此渊博,那么有些话就可以说了,其实我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冈比斯庭之外的一名大神术师。
至于这枚晶石,它并不是仿制的工艺品,而是一枚真正的大地之瞳。它并不只是传说,而是真真切切就在您的眼前。”
无论是神术师还是修士,都有行事的原则。假如克蒂娅完全是个普通人,风自宾不方便给她展示什么“神迹”,但既然她这么了解情况,那么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克蒂娅这下是真被惊到了,手扶桌面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呼吸有些急促道:“抱歉,阁下,我先前真的不了解……”
风自宾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反应,我们今天聊得很愉快,还像刚才那样就好。”
大神术师的地位超然,只是大多数普通人不了解其存在。克蒂娅是一个君权虚设的小国王室公主,在这个圈子里若谈尊贵,有时未必能比得上一位大神术师。
克蒂娅感觉很懵,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甚至没有听清楚“冈比斯庭之外”的含义,总之对方自称是一位大神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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