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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嫁的人是宋策。
不管宋家境遇如何, 她始终相信宋策非池中物, 如今的困囿不过是暂时,以他的才华定能一飞冲天,翱翔于天地。
少女对心上人的自信心,从来都是盲目的。
婚后的李莞尽心尽力打理宋家, 却始终不得宋策母亲赵夫人的喜爱。她总说李莞太强势, 不温婉且目中无人。李莞懒得与她分辨,宋家家大, 却不善经营, 没什么产息, 上下百来号人,哪个不是靠着李莞的接济和滋养过活, 她若不强势, 如何将一盘散沙,贫困潦倒的宋家整顿出条理来。
宋家人安逸成性,不思劳作,心安理得巴在李莞身上吸血,她为宋家日夜操心劳力,却还是有算不完的鸡毛,还不完的旧账,听不完的闲言碎语, 至她华发早生, 面容憔悴。
而在这段婚姻中, 唯一令李莞感到欣慰的是——宋策确实是个有出息的。
有李莞打理宋家诸事,宋策一心只顾读书,终于在承德十二年,金榜题名探花郎,进士及第,那年他二十二岁。
也是那年,宋老太爷及两房老爷得以提前回家。
宋老太爷虽不能再入朝为官,但凭着多年在翰林院的经营,又花了不少黄白物疏通,勉强为宋策打通一脉,今上开恩,将之外放真定县两年,政绩颇丰,破格提早回京述职,再入翰林院,因文采出众,八面玲珑,各方打点得宜,朝中两位阁老们对他十分青睐,辗转六部之后,得留中书省殿前伺候,宋策为人机敏,深得承德帝欣赏,赶巧上一任中书侍郎出了差错,被贬还乡,由几位阁老保荐,承德帝特许宋策以二十六岁之年接任中书侍郎职,三年后升做中书令,成为朝廷正经的二品大员。
第二年,宋策就给生母赵氏和妻子李氏分别上书,请了诰命夫人衔。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拨开云雾见月明。
宋策仁孝,感恩,爱妻的名声有了,官场风评极好,同僚、老师无一不说他人品端方,君子如玉。
那时的宋策,经过这些年的沉淀,确实颇有气度,他容貌本就出众,褪去青涩之后,风华内敛,风姿如仪,加上保养得宜,三十岁时竟只比二十岁多了些从容,丝毫不见岁月痕迹。而李莞那时虽然才二十六岁,但鬓角却有华发早生。
京中所有夫人无不羡慕李莞,说她福运高照,有一个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人品出众的丈夫。
如果没有后来宋策领进门的外室秦氏和他们所生四个儿女的话,李莞勉勉强强,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秦氏为宋策生了两儿两女,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宋策在府中本就有两个妾侍,是宋策进士及第以后赵氏安排的,用的是李莞成亲多年无所出的借口。
宋策外放真定前两个月,在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妾房里轮流度过,他上任之后,两个妾侍就分别有孕,在李莞的关照之下,她们分别为宋策生下一儿,一女。
如今的宋家后院,也就只有李莞这个正妻膝下,始终没有一子半女。哪怕她管着中馈,哪怕府中人对她敬畏有嘉,但在婆母赵氏面前,一条‘无所出’的罪名,就能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秦氏生的长子已经十一岁,李莞和宋策成亲十年,也就是说,在宋策和李莞成亲之前,她便已经为宋策生下了孩子。
李莞不是个笨的,怎会再看不懂宋策的意思。可现在,她就算看懂了也没有奈何。因为现在的宋策和宋家,已经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名义上是宋家主母,但实际上就是宋家的牛马骡子罢了。李莞在人前看似说一不二,八面威风,人人慑服,其实背地里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笑她痴傻呢。
秦氏进门,与婆母赵氏沉珂一气,处处与李莞为难。她想把孩子的年岁改小两岁,记在李莞名下做嫡出,宋策首肯,为长子从嫡之事,一再到李莞面前请求:
“你就当为了我,认下迅哥儿吧。”宋迅,宋策和秦氏所生的长子。十一岁。如果被人知道他的真实年岁,对宋策的好名声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
李莞只不说话,她身边的王嬷嬷却忍不住开口:
“爷儿就别欺负太太了,太太已经够苦了。”王嬷嬷是看着李莞长大的,是陪房嬷嬷,把李莞这些年过得日子都看在眼里,心疼的很。
“事已至此,你苦了这么些年,不差这一星半点了,你成全我,就是成全你自己,外头谁不说你宽容大度?”宋策这些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任何为难的事儿在他面前都能顺利解决,唯独在李莞面前,始终有被压制一头的感觉。
李莞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看着他,当年树下那个眉眼俊秀的青涩少年不知所踪,那个温柔唤她‘宝珍’的小哥哥也不见了,李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与其让我认他,不如把我休了,扶正他生母吧。”
宋策凝眉看着李莞,下颚紧咬,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才急急立起,拂袖而去。
王嬷嬷扶着李莞躺下,看着李莞铺在枕上的发,明明年纪不大,可一头青丝却早早变了颜色,不由哀声一叹:“太太何必与他置气。何必呢。”
李莞转过身,面朝里,将一只手垫在脸颊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并不是置气,是真那么觉得。与其这样纠缠,不如痛快放手。可惜宋策并不会成全她,他太在乎得来不易的名声了。这些事情,李莞不想跟王嬷嬷解释多言,免得她一把年纪,更加自责心疼。
十年的操劳,使李莞心力交瘁,落下了病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精力不济。婆母借机要秦氏当家,这方面李莞没有意见,交了后院权柄,清点财物,把宋家和她自己的嫁妆产息分开,让秦氏管了属于宋家的那份。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原本还盈余不少的账目,就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秦氏不善经营,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日,她不说自己没有能力,却在赵氏面前挑拨说李莞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挖陷阱,还说李莞私下卷走了宋家大部分家财。
赵氏来找李莞理论,李莞不想跟她争吵,直接请了几个乡绅和宋家叔伯到场,使账房先生当面对账,宋策知道后,从衙署赶回,客客气气送走了乡绅和叔伯,之后就勃然大怒,却破天荒的没有责怪李莞,而是责怪赵氏和秦氏。
宋策对赵氏向来都是尊敬孝顺的,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句重话,赵氏当场就受不了要晕过去。宋策只能收起脾气,让秦氏扶赵氏回房歇息。
看向李莞,见她鼻眼观心的兀自喝茶,宋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着没开口,低头离开李莞的院子。
后来李莞身子越发不如从前,病来如山倒,竟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叫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么多年对李莞都是不冷不热的宋策,居然向朝廷告长假,回家给李莞侍疾。
没事的时候,就合衣躺在李莞外床,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经年往事,说他如何不容易,说他如何害怕委屈,说他如何对不起,李莞临近死亡,头脑却很清楚,只轻声问了宋策一句:“我这身子,到底是怎么损的,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十年的操劳,还不至于让她赔了性命。
宋策不敢看李莞的眼睛,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李莞不再问了,问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宋策不说,那些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缘由,她也能想到。年轻时,她和宋策每次同房后,宋策都会给她端一碗补身的汤水来,只说希望她早些为宋家开枝散叶。李莞不疑有他,每每将汤水饮尽,日夜期盼能为宋策生个孩子。
开始她只是怀疑,后来她掩人耳目,悄悄去了几家偏远的医馆看诊,大夫们口径一致,都说她是早年喝药损了身,那药势十分凶猛狠辣,令人早衰不育。
宋策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在李莞床前照料,端茶递水,换衣擦身,无一处做的不细致体贴,赵氏派人来劝他,也都被他吼了出去,坚决要伺候在李莞床前。
李莞对宋策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憔悴不堪,趴在她床前哀戚看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后,最后听见的是宋策凄厉的嘶喊:宝珍,宝珍,宝珍……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时光咻忽,弹指一瞬间,李莞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头上,肩上,衣裙上,石桌上,石桌下,满院子里都落满了梨花,一阵风吹来,把头顶上那株参天的梨树吹的沙沙作响,洁白无瑕的花瓣越发卷起、飘落,将李莞的眼都迷的缭乱了。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又……回来了?
“银杏,咱家的衣裳铺子是哪间,我怎么好像找不到了呢。”
李家有两间衣裳铺子在这榆林街上,都是当年表姑奶奶留给李崇的,表姑奶奶很会做生意,她留下的两间衣裳铺子里的布料永远是最鲜艳好看的,衣裳款式也最新颖,只是李莞整条榆林街都要走完,也没见着印象中那家客似云来的衣裳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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