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爷很快就平静下来,抿了一口小酒,才缓缓道:“其实老夫本已绝望,霆儿这病乃是出生之时便带在身上的。”看了看薛破夜一眼,继续道:“自我父亲开始,我们乔家便都是一脉单传,而我父亲四十多岁时,就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绝症,每日吐血,身子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寻遍天下名医,甚至连皇宫御医都想了法子请来,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医治,父亲也就撑了两年便去了。”
薛破夜惊讶无比,轻轻摇了摇头,显示出了真诚的同情。
“当时也只不过以为是父亲偶换此症,我出生时,身体一向很好,但是到了四十多岁之时,我也患上了怪症,就像明虚先生所说,我是胃寒,终日疼痛难忍,后来是一位大夫让我饮酒试一试,看看能否驱除胃里的寒气,自那以后,我这辈子也就没有离开这一口了。”太爷笑得有些无奈,甚至有些苦涩,淡淡地道:“或许是上天可怜,这一口酒水,竟生生地让我活到了现在,但是我的儿子十多岁时又患上了一种奇症,只要入夜,便呼吸急促,全身虚肿,苦不堪言,挺了这些年,终是离我而去。”
薛破夜皱起眉头,怪不得乔家不轻易与外界接触,这代代有绝症,自然是不好对外宣扬。
“等到霆儿出生时,情况更为严重,全身白,就像北山之雪,宫内请来的御医说是霆儿的五脏六腑皆有碎裂,活不过八岁,而霆儿的病情也确实越来越严重,道五岁时,眼睛……眼睛……!”一声痛苦的长叹,太爷整个人憔悴很多,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显然是心内极为伤痛。
两人明白,这乔霆眼睛瞎了,是五岁时候出的事,不过微微有些奇怪,既然乔霆绝症在身,御医都说只能活到八岁,但是如今的乔霆显然都有二十多岁了,却为何没有死去。
乔太爷自然是要接着说下去的,慢慢道:“好在上天垂帘,霆儿六岁时,恰逢北边一位奇人从我府上经过,得知此事,为霆儿诊治一番,虽说不能治愈病根,但是却想出了一个偏方,让霆儿每年在温泉之中浸泡三次,每次浸泡五天,这样对绝症有延缓作用,也正是凭着这样的法子,霆儿活到了现在,你们在路上见着霆儿,正是霆儿从徽州温泉回来。”
薛破夜点了点头,明虚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太爷,以晚辈观察,如果大公子再不断根,恐怕只有一年的阳寿了。”
乔太爷似乎已经知道乔霆活不了多久,痛苦地点头道:“明虚先生所言不错,其实霆儿这两年的病情急转直下,眼见是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摇了摇头,感慨道:“我乔门时代经商,虽然逐利,但是向来秉着诚信仁义去做买卖,也正是如此,才有今天,而且世代也都积了阴德,却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几代单传不说,却每一代都是患有绝症,我……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也亏了手下十三大掌柜,这生意昌盛如故,不似我乔家的人一样衰弱。”
薛破夜看见老人家一脸伤感,忙道:“太爷别伤心,这事太爷不忌讳对我们说,乃是以诚相待了,明虚虽然说不上医术妙绝天下,但是还是有些手段的,虽无十分把握,但总要试一试的。”
太爷点头道:“多少年来,霆儿的病也看过无数大夫,和我乔家几代人一样,都是不治之症,本来我已死心,不过今日明虚先生只看一眼就知道我胃寒之症,实在是高人,多少大夫都是看不出来的,所以老夫在此不说其他的话,只望明虚先生妙手回春,让我孙儿好好地活下去。”说完,颤颤巍巍站起来,便要向明虚行礼。
薛破夜和明虚急忙抢上,真诚道:“太爷吩咐,无敢不从。”
乔太爷脸上露出极大的希望光芒,忽然伸手一拍薛破夜的肩膀,含笑道:“我不管你小子是不是想用这一招来求我办事,但是只要你们真的治好霆儿,我给你的会很多很多,多到你自己都无法想像。”
薛破夜心中虽然激动,但是面上哈哈一笑,道:“太爷真是的,都是老朋友了,还说这种话,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乔太爷更是开心,笑道:“朋友朋友?你个小娃娃和我称朋友?哈哈……,好,既然你开口了,老夫就认你这个忘年交,认你这个朋友。”
能和乔太爷交上朋友,不得不说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不过世上又有几人能知道在乔家浮华的背后,却有这样让人断肠的苦难,更是没人知道,如果明虚此次医治无效,那么大楚盛极一时的乔氏家族也就将面临退出商界舞台的噩运,后继无人的灾难即将降临。
也正是由于乔氏家族自己知道后继无人,崩溃就在眼前,所以根本无心再在商业上扩展,在开拓进取上显得极为平庸,否则凭着乔家百年的商业气魄,绝对不可能主动退出杭州和扬州的商场,白白让出大片的商业宝地,成就了方卢两家的新一代商业大亨。
薛破夜此时也就完完全全明白了乔家不思进取的原因,这实在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乔太爷心情很好,一个老人在绝望的情况下,只能保持一种外表的乐观,也好让自己伤痛的内心得到一丝抚慰,而薛破夜这次到来,却让他重燃了希望,重燃了乔家继续延续下去的希望,对于乔太爷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毕竟在这个时代,血脉的延续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
……
乔霆本来是天之骄子,但是家族传统的绝症遗传,让他终年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
虽然无法看见光明的世界,但是他却有一颗乐观的心,在他的内心处,却充斥这光明,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的耳朵能听,内心能感受,能听到落叶的叹息声,能听到风儿的轻诉,能听到潺潺流水散的生命活力,用心地去感受他们的与众不同,捕捉它们的生生不息,他有着比别人更敏锐的听觉和更细腻的内心。
他的生活并不枯燥,坐在庭院的竹椅上,端着上等的琉璃杯,轻轻饮用里面的佳酿,悠然道:“小目高挂!”
在他旁边,竟然有两人对弈,香榧木雕棋盘,汉白玉做白子,墨石为黑子,正在棋盘上激战。
对弈者,左边是那位沙先生,而右边却是一名家丁,随着乔霆说出步骤,家丁便按照他的步骤去下,虽然对弈者是家丁和沙先生,但真正的对手却是乔霆和沙先生,家丁只是代手而已。
围棋那么多的棋步,乔霆竟然能记得清楚,在他的脑海中竟然有清晰的棋盘格局,而且能够按照格局对弈,其记忆力实在惊人。
“托!”
“吊!”
……
乔霆似乎很有自信,嘴角时不时地泛起淡淡的笑意,很好看,很漂亮。
沙先生终于叹了口气,举着棋子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摇了摇头,柔声道:“又输了,这是四局了。”
“老师应该高兴。”乔霆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本身就是对老师的肯定。”
沙先生含笑道:“大公子资质奇佳,乃是天下少有的俊才,能够将这些幽雅之道传于大公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乔霆微笑道:“资质倒也罢了,只是喜欢这诡兵之道,其乐无穷,有些痴迷而已。”
沙先生怜爱地看着乔霆,神色中带着深深的遗憾,如此天赋异禀的绝世佳公子,竟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这实在是让人心痛的事情。
“家里似乎来了客人。”乔霆听着树枝轻轻摇摆的声音,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道:“可很久没有人过来了,家里冷清得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爷爷是个喜乐的人,可是为了不让人打扰我的清净,已经太久没有让人进府了。”
沙先生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听说是叶天翔叶副巡检亲自带人上门,是从杭州过来的,只怕还是来谈生意的。”
乔霆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轻轻饮着美酒。
脚步声忽然从外面传来,平缓轻柔,似乎是有意放轻了步子,乔霆展颜笑道:“爷爷来了!”忽然皱起眉头,自语道:“还有谁?”
他自然已经听出乔太爷的脚步声,对于乔霆来说,乔太爷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乔太爷的脚步声也都是深记脑海中,所以他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乔太爷过来,但是他同时也听出来,在爷爷的脚步声中,却是夹杂着另外两个脚步声。
乔霆站起来的时候,薛破夜等人刚刚进了院子。
薛破夜望向站在庭院中那一袭白衫,相貌俊雅的佳公子,果然是在路上茶棚遇见的那位奇公子,一抱拳,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大公子,咱们终于又见面了。”这话实际上有些犯忌,虽说薛破夜是再次与大公子见面,但是大公子乔霆可是压根看不见薛破夜的面孔。
乔霆听到薛破夜的声音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回礼道:“原来是路途的朋友,果真是天下不大。”
沙先生也是有些奇怪,想不到在路上遇见的几个家伙竟然是前来乔府办事的,也算的上是巧得很。
“诸位此来,乔霆先谢过诸位出手诊治!”乔霆神色平静,带着浅浅的微笑:“爷爷年纪大了,所以不要和爷爷谈条件,他会给你们很多,比你们想到的还要多。”
乔霆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却是惊出薛破夜和明虚一声冷汗,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一阵惊叹。
这位大公子的智商已经高的让人恐怖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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