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崇仁帝歪在炕上,瞅了叶驰老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终是挥挥手道:“罚你半年的俸禄,去吧。”
叶驰顿时喜笑颜开:“谢皇上恩典,回头臣弟成了亲,领着我媳妇儿来给皇上磕头。”
崇仁帝手里的扇子嗖就飞了出去:“滚。”叶驰一伸手捞在手里:“谢万岁爷赏,臣弟滚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一边儿的刘海险些没笑出来,摊上这么一位没皮没脸的,万岁爷也没辙,情分在哪儿摆着,自是要护着,这事说起来,也是九公主自己惹的,你说惹谁不好,非得惹这位爷,就为了小王爷的媳妇儿,前前后后闹出多少事儿来,一个侍郎府都搭进去了,这说明啥,说明那就是小王爷的命根儿。
听见说小王爷疼得都不知怎么好了,恨不能天天含嘴里头,九公主倒好,上去给人一巴掌,小王爷的脾性,不打回来那绝对完不了事儿,所以说,有因有果,九公主也算活该,就是万岁爷这儿有点儿难做,毕竟干系到皇家颜面,还有太妃太后,虽说九公主出手在前,小王爷追进宫,当着太后太妃的面儿把九公主抽的顺着嘴角流血,要是一点儿不罚,真说不过去。
所以干脆罚俸禄银子,可着京城谁不知道,镇远侯府的封二少买卖做的大,小王爷,尚书府的左少爷,还有小公爷,都拿着干股呢,别的没有,要银子有的是,谁稀罕朝廷那点儿俸禄啊,别说罚半年就是罚十年,估计也不会怎么样,而且,万岁爷嘴里说罚,刚扔出去的那扇子,可是上个月才贡上的,不说那扇面儿,就是那沉香的扇骨,拿到市面上都不止千两之价。
皇上虽罚了俸禄,其实也算找补过去了,可见心里头多偏着小王爷了,却听崇仁帝道:“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朕倒不信这话儿,如今瞧见叶驰这样儿,却信了七八分,只自古情之一字,最是难测,他如此着紧一个女子,也不知是福是祸,朕记得,当年老定亲王给这小子批过八字,说着小子生来有福有禄,却命犯桃花,只怕情关难过,如今瞧来倒真应了。”
刘海道:“奴才听闻那位小王妃虽家境门第差了些,却也是累世书香,人也贤惠,隔三差五还去周济城外那些要饭花子,最是个心善的,也怪不得小王爷稀罕呢,虽说都要论个门当户对,到底品性最要紧,小王爷又是这么个性子,不是他自己从心眼里头喜欢的,恐拿捏不住他,如今这个倒好,奴才听说,只这位小王妃皱一皱眉,小王爷就能急的睡不着觉,日后万岁爷想怎么着,只从那位小王妃身上讨主意,自是万试万灵的。”
崇仁帝忍不住笑道:“从一个妇人身上讨主意,朕成什么人了,不过,这混账小子有个怕的人也是好的,省得没人据管着,成日给朕惹事,倒是九公主虽让太妃宠的有些娇惯,也不至于莽撞至此,倒真有些奇怪。”
刘海道:“老奴听见说九公主今儿一早出宫先去了状元府,后不知怎么又去了镇远侯府,跟镇远侯府的二姑娘作伴去了安福寺,偏巧遇上小王妃,才动了手。
崇仁帝略沉吟半晌道:“我记得镇远侯府先头提过要跟定亲王府攀亲,可有这么回事?”
刘海道:“正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想来亲事不成,那二姑娘心里存了怨气,才鼓动着九公主与小王妃为难。”
崇仁帝皱了皱眉,琢磨这事儿恐完不了,叶驰那小子哪是能吃亏儿的,九公主都打了,封家那丫头能落什么好儿,只那封家丫头没出阁就能使出这样的手段,赶明儿真嫁了人,不定就是个阴险毒辣妇人,受些教训说不得有好处,便不再理会,叫刘海传了礼部尚书进来议事。
下个月,哈北国的国王,哈禄赞来大燕朝拜,虽说那哈北国地处偏僻,冰雪苦寒,到底也算一国之君,人家既不远千里来朝拜,也不能失了礼数,倒是那送信的使节透出话来,想要两国和亲,这真难住了崇仁帝。
先帝的公主,死的死,嫁的嫁,就留下一个九公主,前些日子还许给了许明彰,说起来这哈北国的哈禄赞也没眼色,你要是想和亲,早点儿送信来啊,若是早点儿,也省得把九公主嫁给许明彰了。
说起来都是叶驰那混小子惹出的事儿,弄得他这个皇上,放着那么多朝廷大事不管,在这儿给哈禄赞愁媳妇儿,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实在不行,选个世族闺秀封了郡主嫁过去也就是了。
不说崇仁帝这儿愁和亲的事儿,就说咱叶小爷,给他媳妇儿出了气,才算舒坦了,从宫里出来,日头也快落下去了,估摸他媳妇儿这会儿该起来了,琢磨今儿晚上吃点儿啥好呢,他媳妇儿长得是挺好看,就是有些瘦,可得好好补补,还有,就是眼瞅日子近了,也得让下人收拾着,搬回井水胡同去。
那边儿宅子也修整好了,明儿自己去瞧瞧,若果真妥当,还是及早挪回去,该着备嫁了,好些事儿呢。叶驰这儿想着,就到了,跳下马,手里摇着皇上赏的那把扇子,一摇三晃的走了进去。
时潇一觉醒来见跟前的人都换了,先头的婆子没了影儿,换上两个生脸的,便问得禄:“刘妈妈怎么不见?”
得禄目光闪了闪道:“那婆子家里头有人得了温病,奴才怕这婆子过了病,辇她家去了,这两个是府里的稳妥些,您使唤着也顺手,是爷吩咐奴才叫过来的。”
时潇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虽说那婆子性子奸猾,到底处了几日,时潇只怕叶驰恼起来,把那婆子怎样,如今听说撵出去,才放了心。
这儿正说着话,就见叶驰晃了进来,得禄只一瞧他家爷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报了仇,叶驰挥挥手,得禄给两个婆子一使眼色,三人忙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叶小爷一屁股坐在时潇边儿上,时潇白了他一眼往里挪了挪:“对面那么大地儿你不坐,非凑到我跟前来做什么?”
叶驰凑到他媳妇儿脸上仔细瞧了瞧,倒是那药管用,这睡了一觉起来,红肿都消了下去,不仔细瞧都瞧不出了,却叶驰仍旧有些心疼,低声问了声:“还疼不疼?”
“什么疼不疼?”时潇愣了一下,侧头看他,见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左边脸,顿时明白过来,摇摇头:“不疼了。”却忽想起他既这般问,定是知道了原委,那么他刚去了何处,莫不是去了宫里。
想到此,时潇忙道:“你刚去了哪里?”
叶驰道:“哪儿也没去,就是进宫寻万岁爷吃了杯茶。”见媳妇儿瞪着他,低声笑道:“你这是担心我吗,叫我心里好欢喜。”
时潇脸一红,半晌方道:“你去寻九公主了?”
叶驰目光一沉:“那丫头以为自己是谁,敢打小爷的媳妇儿,当爷好欺负的不成。”
时潇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了?”
叶驰道:“没做什么?她怎么对的你,加倍还给她就是了。”
“你,你打了她?她可是公主。”
时潇脸都白了,叶驰哼了一声:“公主又如何,打我媳妇儿就不行。”说着又心疼的看了看时潇的脸,轻声道:“这会儿想想,日子定晚了些,早该把你娶回府,也省得爷这般提心吊胆的。”
时潇脸一红,正要再问他,忽听外头左宏的声儿道:“我来寻叶驰,也不是跟着你,你撵我做什么,说起来这可是叶驰的宅子,莫说爷在这儿吃顿饭,就是在这儿住上个一两年,也没什么。”
一句话真把娟子的嘴堵上了,娟子白了他一眼道:“随便你,少围着本姑娘打转就成。”
时潇忙道:“娟子回来了,不定我爹也要回了,你快着坐那边儿去。”
叶驰倒好笑的看着她:“媳妇儿,眼瞅你就嫁给我了,近些怎么了。”
时潇只是不依,叶驰只得坐到了对面去,心说,如今先依着他媳妇儿,赶明儿娶回府,看他怎么抱着不撒手的。
娟子进来看见两人一边一个坐着,忍不住笑道:“我说得禄那小子怎么在外头呢,原来怕碍事儿,这眼瞅就娶家去了,到时候怎么热乎不行,非着急忙活的赶在这会儿做什么。”
一句话说的时潇满脸通红 白了她一眼道:“就你嘴头子利落,女孩儿家也不知道收敛些,赶明儿看哪家敢要你。”
娟子嗤一声道:“不要可正好,我自己一个人过更自在呢,没得给自己寻个绳子捆着过日子的,再不成,回头招个上门女婿,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敢跟本姑娘瞪眼睛,姑娘挖了他的眼珠子下酒。”
叶驰不由看了眼后头跟进来的左宏,总觉得这悍丫头的话是说给左宏听的,却左宏只当没听着,跟叶驰道:“我刚听说你叶小爷今儿又长脸了,跑太后宫里扇了九公主四个嘴巴子,打的那丫头顺着嘴角流血呢,要说,你这也太不惜香怜玉了,好歹人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你真下的去手啊。”
时潇愕然,刚虽叶驰跟她说了,她只当他说笑话儿呢,不想竟是真的,直愣愣看着叶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觉他莽撞,心里又着实有些感动。
娟子却颇有兴趣道:“怎么个缘故?为什么打了公主?”
叶驰给左宏使了眼色,左宏一把拽住娟子的手腕:“没看出来,在这儿讨嫌呢,赶紧走了是正经,省得招人恨。”不由分说把娟子拽了出去,屋里又剩了他们俩。
时潇瞧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回府去吧。”
叶驰不免有些微失望,却又听他媳妇儿道:“以后的日子长了,何必在乎这一时呢,倒是你成日在这儿,叫老王妃王妃怎么想,便面儿上无事,心里头不定以为我不懂事,没成亲就天天勾的你不着家,本来我这样的落魄门第配王府便有些荒唐,若未过门便惹的太婆婆婆婆不满,以后哪有好日子,便是为着我,你也该多回府,老王妃那般疼你,不定日日念着你去呢,你多在跟前也算尽了孝道,总守着我,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出,叶小爷再也听不进一个字的,却是从他媳妇儿嘴里说出,那就不一样了,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里,尤其那句以后的日子长了,更是说到了他心里,只觉比什么话儿都中听,便站起来道:“你放心,这些理儿我知道,从今儿起,我天天回去陪着老王妃吃晚饭,却白天还要过来,井水胡同那边儿收拾妥了,明儿我过来帮着收拾东西,后儿就能搬回去。”时潇点点头,叶驰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得禄本来以为爷不定要多晚才回去呢,不想这天还没黑就要走,忍不住挠了挠头,瞧了窗户一眼,暗道莫不是拌嘴了,可瞧他家爷那脸色又不像,一路疑心着回去了。
进了府就直接奔老王妃院里来了,老王妃这儿正别扭呢,人老了跟小孩子也差不多,稍不对心思就别扭,要说老王妃别扭,也就是因为叶驰,以前没媳妇儿的时候不着家,如今眼瞅要娶媳妇儿了,可倒好,更见不着影儿了,天天一早出去,天黑了都不见回来。
老王妃一开始想的开,琢磨这是好容易遂了他的心,正热乎着你,自己也别怪罪,谁没年轻过呢,可后来越瞧心里头越酸,真是王妃那句话说着了,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孙子先没了。
这么着心里能痛快吗,赶上厨房打发婆子来问晚上想吃什么,老王妃就别扭上了,唉声叹气的道:“吃什么都不中用了,到底老了,没人搭理了。”吓得那传话的婆子,脸色都变了。
秋嬷嬷自是知道怎么个缘故,刚想劝,谁知老王妃先一步道:“你别拿假话哄我,横竖哪天闭了眼,就算完了。”老王妃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叶驰道:“什么闭上眼就算完了,大晚上的,老祖宗这是念经呢。”
老王妃脸色一喜,却想起这小子好几天不见影儿,又沉下脸没好气的道:“念什么经,我倒想念个紧箍咒把你这猴儿给拘过来问问,怎这些天不来祖母这儿,莫不是真像你娘说的,有了你媳妇儿就什么都不顾了,连祖母也忘了。”
叶驰心里暗道,他媳妇儿真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果真就让她说着了,想着他媳妇儿过了门,可还得指望着老祖宗护着呢,要是这会儿就不好,过了门就擎等着吃亏吧,媳妇儿若吃了亏,自己不得心疼死啊。
想到此,忙挨着老王妃身边儿坐了:“我说今儿一进来怎么就闻见一股子酸味儿呢,原来老祖宗吃我媳妇儿的醋了。”
老王妃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祖母如何会吃你媳妇儿的醋,当祖母是什么人了。”
叶驰道:“我就说我们家老祖宗最是疼我的,自然也疼我媳妇儿,断不会吃我媳妇儿的味儿。”
老王妃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太后说你这张嘴好,可真是,就知道油嘴滑舌的哄我,得了,祖母也不是吃你媳妇儿的味儿,只你这成天不着家,也着实不像话,便外头事忙,家里你就不管了,祖母这儿还好,只在屋里动动嘴,你娘可不然,为着你娶媳妇儿心都操碎,回头去瞧瞧你娘,说两句话儿,也省得你娘心里头怨你媳妇儿不懂事,赶明儿进了门,婆媳处不好,有你难过的日子呢。”
叶驰道:“怎么祖母跟我媳妇儿说的一样,刚我本不舍得回来,我媳妇儿硬是赶我,说未成礼,我总往她那儿跑不妥当,更何况,老祖宗不定在家想着我过来跟您说说话儿呢,我总不回来,就是不孝,硬是把我赶了出来。”
秋嬷嬷在一边儿听了,暗暗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丫头,这话从驰哥嘴里传过来,老王妃听了心里不定多熨帖呢,老人吗,指望什么?不就指望着小辈儿孝顺儿,这一来可更对了老王妃的心了。
果然,老王妃听了,回缓过来道:“倒是你媳妇儿懂事儿,比你强,祖母白疼你了,连你那未开过门的媳妇都不如。”
叶驰嘿嘿一笑:“我媳妇儿可还没进门呢,您老可不能现在就偏心,您别瞧我媳妇儿说话儿做事稳妥,性子可也不好呢,回头过了门,我们俩要是吵架拌嘴的,老王妃可不能向着她,我可是您亲孙子。”
说的老王妃撑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刚还说祖母吃味,这么会儿就变成你了,小心眼的样儿,我疼你媳妇儿不就是疼你了吗,得了,今儿还出不出去了,若不出去,陪着祖母吃饭吧。”
叶驰道:“从今儿起,孙儿天天陪着祖母吃晚上饭。”得了这话儿,老王妃顿时就忘了刚的别扭。
叶驰陪着老王妃吃了晚上饭,又说了会儿笑话,眼见祖母乏了,才去了,没往自己屋走,去了他娘的院儿。
入了夏,她娘怕热便搬进了园子里的竹院里头住,等立秋了才会搬出去,故此叶驰进了园子,从玉带桥上过去,忽一侧头瞧见湖边儿上亭子上名儿,潇潇亭,想起这亭子还是许明彰那小白脸起的名儿呢,顿是酸气上涌,跟得禄道:“明儿一早把这亭子给爷拆了。”
得禄愕然:“那个,爷,好好地做什么拆亭子?”
叶驰瞪了他一眼:“叫你拆就拆,哪儿这么多废话。”得禄过会儿才想明白,这亭子是状元郎起的名儿,他家爷心里头膈应呢,原先是忘了这茬儿,今儿瞅见如何能忍的下,拆就拆吧,反正是爷吩咐的,王爷就算怪罪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
叶驰进了竹园,真把他娘给惊住了,还说不等到成婚,自己见不着这小子呢,不想今儿到来了。
王妃没好气的道:“你今儿倒回来的早啊,怎么不守着你媳妇儿去了。”
叶驰一听话头不对,笑了几声:“瞧娘说的,合着儿子就没正经事儿了不成。”王妃哼一声:“你的正经事不就是你媳妇儿吗,除了她,你眼里还有哪个?”
叶驰忙道:“儿子眼里的人多了去了,头一个就是娘。”
王妃道 :“你少那花言巧语哄娘,娘也不是那不理事儿的,又知道你媳妇儿家里的境况,你多顾着些也应该,只没成礼,总在一处,到底不妥,得了,娘也不叨叨了。”说着就着灯亮仔细瞧了瞧儿子,见这些日子虽事多忙乱,倒不见疲累,反而比过去还精神几分,那喜色盈满眉梢眼角,藏都藏不住,可见多欢喜了。
王妃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到了自己这个年纪,不就想着儿子好吗,只他欢喜,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娘俩说了会儿话,叶驰刚要去,王爷正好一脚迈进来,见了他,能有什么好脸,哼一声道:“我只当你连家门都忘了呢,原来还知道回来。”
叶驰嘻嘻一笑,上前先给老爷子见了礼儿,才道:“儿子跟您老说句实话,不是我媳妇儿硬把我赶回来,说让我在父母跟前尽孝,您儿子说不定真把家门忘了,时候不早了,您二老也该安置了,儿子就不在跟前碍眼了。”
一句话说的王妃红了脸,王爷指着他道:“还只管胡说,还不滚。”
等叶驰走了,王妃轻叹一口气道,:“娶了这么个落魄门第的媳妇儿,先头我心里总不大满意,如今瞧来,说不准真是前世的缘分呢,你说驰哥儿长这么大,可听过谁的话儿呢,如今却听他媳妇儿的话了,你说稀奇不稀奇,要依着我,你也别在心里别扭了,只儿子中意,比什么不强,非弄对怨偶,这日子倒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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