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看着眼前一溜儿抢着请罪的小子,被气得都乐了,感情,这一家子就她自己不知道哇?这会儿,弄出事儿来,还一个个抢着承认错误,这是笃定她不会惩罚他们么?
“哼,你们既然都承认了错误,那就要惩罚!”邱晨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
这话一出口,林旭和俊文兄弟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面面相觑后,也只能忐忑地听着邱晨宣布惩罚措施。
邱晨摸了摸腿边的阿福阿满,带了一丝淡笑道:“二弟、俊文,你们哥俩待会儿和我一起量了石磨的尺寸,做个图纸,去找满囤哥,琢磨着把石磨的推柄做出来装好!俊言俊章,你们俩去捣药磨药。俊书……”
听到宣布了自己惩罚措施的几个都松了一口气,干点儿活没啥,只要不挨打就成!
到了俊书这里,邱晨却突然顿住了。
这孩子在兄弟几个里是思虑最周全,心思最灵透的,她可是指望着他能有所成就的,这会儿自然就想趁着这个机会琢磨琢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俊书仍旧垂着头,乖乖地等着姑姑宣布自己的惩罚措施,只不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显示出他这会儿紧张的情绪。
“俊书既然是首犯,那么,这罚的自然要重些……就罚你给他们几个打杂,帮二弟俊文搬搬木头,帮俊言俊章晒晒药粉,完了再烧上几锅水,让大家伙儿都洗个澡,今晚睡新屋新炕,你们也得洗的干干净净的才好……而且,你们,谁都不许放水!”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懒惰的,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不算什么。可让俊书给俊言俊章两个弟弟打杂,只怕这当哥哥的不太好受。不过,邱晨要打磨的就是他的能屈能伸,这会儿犯了错给弟弟们打个杂,若是犯在了别人手里,可就不是打个杂那么容易了。若日后真的有出息,到了外边的世界,受委屈做低伏小的事儿肯定少不了,邱晨就是要打磨打磨他的忍性。
本来俊言俊章还想着和二哥换换活计,可邱晨一句话,就把他们的话给封了回去。
俊书握着拳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放开,抬头看向邱晨道:“姑姑,放心吧,俊书不会让大哥弟弟们放水的。”
邱晨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点点头。拿了图纸给林旭、俊文,然后带了俊书兄弟仨拿了需要原料药材,去了后院。
天越发阴沉下来,随着微寒的风吹过来的,已经有了零星的雨滴,细细小小的点在脸上,带来一星点的清凉。
邱晨让孩子们把粉碎药材的捣筒和铁碾船都搬到后院的炒药棚子下面。拿了尺子和纸笔,去到后院的石磨旁,量了尺寸,又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弄了一张图纸,交给林旭和俊书:“你们拿着这张图,去叫满囤哥过来,一起琢磨琢磨给这盘磨按个推柄。”
两个人倒没有受惩罚的沮丧,反而颇有些受重任的欢喜,拿了图纸匆匆去了。
邱晨把下午要用的药物取出来,将其中的不需要炒制的,交给俊章俊言,一人是捣筒,一人是铁碾船,都是粉碎小量药物的工具。
捣筒类似农家捣蒜的石臼,不过是铜制的,上边加了个盖子,用来捣碎比较酥脆的药材。铁碾船则是类似船型的研磨工具,中间加了个铁饼样的碾子,由人坐着用双脚蹬着碾磨。一般用来碾磨量稍硬量较大的药材。
两个小子接了捣筒和铁碾船,也很新奇很兴奋。俊章握药杵子猛捣,叮叮当当;俊言则坐在小凳上,用力地蹬着铁碾船,发出铁碾饼来回运动的闷响,惹得福儿满儿围在一旁满眼崇拜地看。写字读书俊言俊章都不如阿福阿满,这会儿终于也被阿福阿满崇拜一回,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叮叮咣咣和嗤啦嗤啦的闷响就更欢快了。
邱晨把炒药的灶生了火,拿了几种需要炒制的药材,一一整理好,分了大小档,然后开始炒制。
棚子里,大人孩子的忙碌着,棚子外的雨丝渐渐密了起来,雨滴虽然不大,细细密密的落下来,也很快湿了地面,青砖地面沾了雨水,颜色加深了几分,显出一种青黑色的深沉光泽来,更加显得厚重质朴来。
没多大会儿,邱晨这边炒药的香气一飘散,阿福阿满就弃了俊言俊章两个,跑到邱晨这边来了。阿福还非常乖的搬了两个小凳,拉着阿满坐在灶前替邱晨烧起了火。邱晨也手把手教着阿福,什么是武火,什么是文火、中火,然后听她的指令更换火力。阿满也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听得专注。邱晨看着孩子们乖巧听话,满心疼惜,就又去前边的屋子里,拿了一块山药,一个馒头回来,把山药埋进灶里的柴灰中,又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插了馒头,让阿满举着在灶火口烤……
这些东西,烤好了看起来灰巴巴的,但吃起来却是真心的香!而且,经过火烤制的东西,看起来不干净,其实细菌什么的都被高温杀灭了,也不怕孩子们吃了生病。
这边儿娘儿仨说说笑笑的,又是谈论火力,又是烤制食物,热闹又有趣,那边的俊言俊章就有些坐不住了。俊书帮着他们筛选捣(磨)过一遍的药粉,看两个弟弟都巴望着姑姑那边,动作几乎都停了,连忙警告他们:“姑姑说今儿做不完,晚上就没饭吃!”
邱晨并没有说这话,不过,这话却是俊言俊章在家时经常听自家娘亲威吓的,故而,一听俊书如此说,都苦了脸,却不敢再怠工,不情不愿地用力刀起捣筒,蹬起铁碾船来。
突然,俊言将手里的捣筒一放,哐当一声,几步跑到棚子外边,欢呼跳跃着,一边儿仰着脸张着手,大声嚷嚷起来:“下雨了,下雨了!我去给哥哥们送油布去!”
这小子,刚刚就顾着关注邱晨这边娘仨的动静了,都没看到棚子外下起了雨,这会儿不情不愿地继续干活,一扭头就看到了外边下雨,立刻就想着找借口出去跑跑放放风!
俊言拔腿就跑,却不防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随即,他的耳朵就落了别人的手中:“你这小子,不安稳干活儿,又想去哪里捣蛋啊?”
俊言一手捂着耳朵,斜着眼睛看着笑呵呵的二哥,很是委屈地嚷嚷着:“谁捣蛋了,我这不看着下雨,去给大哥送油布嘛!”
俊文和林旭也正好从外边走回来,笑着一巴掌拍在俊言的屁股上,也捎带着把这小子的耳朵拯救了出来,看着俊言一溜烟地跑回棚子里,再次拿起捣筒哐当哐当地捣起药来,不由失笑道:“这小子,自看到那两块油布就惦记着呢,好不容易盼着下雨了,还不想着去玩玩!”
下雨了,村里曲悠千的也散了,栓子和石头、山子也回了家,看到林旭俊文,自然也跟了过来,闹哄哄地跑去看俊言俊文分粉碎药材。
满囤走在最后,憨厚地笑着:“小子们哪有不淘的!”
说着抬头看了看飘落下来的细密雨丝,又看了看那盘石磨,道,“这棚子还得加宽一些,不然有风的时候,石磨会被打湿的。”
邱晨这会儿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满囤这句类似自言自语的话,不由笑道:“我也正要和满囤哥商量呢,没想到满囤哥就替我想到了。你看看,再加宽棚子麻不麻烦,要不要再找两个人?”
得了夸奖,满囤憨厚地笑笑,“不用!只是加宽,木料和瓦片都还有,费不了多少事!”
又赶了邱晨去忙,满囤自行去取了堆放在棚子一角的木料和青瓦,又让俊文去他家搬了架木梯过来,钉钉敲敲,不过半个时辰,就在石磨部分的棚子加出了一个厦檐。因为下着雨,没办法和泥上瓦,满囤就取了两卷麦秸苫子暂时搭在上面,邱晨又把一块油布拿来,盖在苫子上,用青砖压结实。
这样就把雨丝完全地隔离在了外边。弄完厦檐,满囤又四下转了转,见四周都没有雨丝潲进来,这才放下心,开始琢磨着做石磨的推杆。
俊言瞅着上了房顶的油布,小脸儿那叫一个黑啊,可不高兴也没办法,他也知道,油布盖在厦檐上才是正事,他是没办法反对的,只能将一肚子闷气发在手里的捣筒上,把铜质的捣筒捣的咣咣作响。倒是把捣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阿福阿满也没闲着,邱晨给了他们一个小笸箩,放了药材,让他们挑选出里边的杂质。山子石头和栓子来了,也围拢在这边,邱晨许了好好干活儿,晚上给他们做好吃的,这几个孩子就按捺下不耐,仔仔细细地尖着小手指挑着药里的杂物。再加上邱晨不时地表扬上一句,几个孩子倒是做得很有模样了。
做石磨的推杆,其实就满囤一个人会木匠活儿,林旭和俊文也就按照满囤的指使,做些搬运木材之类的活计。搬完了木材,剩下的活儿,两人也搭不上手了,邱晨就把两个人叫了过来,让林旭烧火,她则慢慢地把这几种药物的炒制方法教给俊文。
炒药这活儿,说起来可能很神秘,但具体到一种药物的一种炒制操作,就很简单了。邱晨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没一会儿,俊文就能上手了。剩下的药物炒制,邱晨就都交给了他和林旭。
制药操作需要保密的有两个步骤,其一是配伍配方,另一个就是原药材的炮制加工。配伍配方她自己就能做,但炒药的量大了,她一个人就做不来了。于是,她就打算把炒药的操作方法教给俊文,然后把每一种药材的炒制方法教给一个人,几个人分别负责炒制不同品种的药材,俊文负责协调安排和监督,就既能做到技术保密,又能合理用工。
不过,这会儿她还没把这些打算告诉俊文。炒药制药虽说是个不错的手艺,但这个时候的手艺人都被称为匠人,不说农民,可是连商人都不如的,社会地位很低。她就想着把这件事和杨俊勇商量一下,再做确定。当然,她希望俊文和杨树勇能够不在乎那个‘匠人’的名声,再说,她的打算也不是让俊文做辛苦的匠人,而是做生产管理,也算是管理人员了。
那一边,俊书帮着打下手的空隙,也凑过去帮着满囤琢磨,竟提了两个不错的意见,满囤很快就弄懂了邱晨要求的推柄做法,接下来的活儿就顺妥了。
邱晨见一干人做的都有模有样的,工作速度也很快,她也就放了心,开始琢磨起许给孩子们的好吃的。
这里忙乎着,邱晨就趁着这个空当去做晚饭。既然许了孩子们,邱晨也不会食言,将那根火腿拿出来,切了一块,做了个笋干炒火腿。又用豆油皮儿用温水浸软做皮儿,用火腿末儿、蘑菇、竹笋、蛋碎做的馅儿,咬一口,鲜香无比,邱晨蒸了满满满满一笼屉。
她这边儿的饭菜做好,包子在锅里蒸着,满囤已经将石磨的推柄做好,并安装完毕,林旭和俊文也把几味药材炒制好了。
邱晨就把炒制炮制的几种药,逐一放到石磨上磨制。有了石磨磨粉,可比捣筒、铁碾船快多了,不多会儿,就将几种药材磨成了粉。俊书就在旁边过筛,取了细粉。
剩下的就是配药了。那是个精细活儿,这会儿就不适合做了。邱晨就让俊文俊书把各种药粉装进一个个干净干燥的陶罐中,扣好,都送进东厢房里去。
活儿圆满完成,邱晨回了正屋,正好豆腐皮包子蒸好了,邱晨掀开锅,先捡了两盘子,让栓子和山子给自家送回一盘子。满囤告辞离开,邱晨也没勉强留他,拎了盖屋时剩下的一小坛酒给他,就把这憨厚的汉子乐的咧了嘴。
剩下的豆腐皮包子整整装了四盘,邱晨在里屋炕上放了炕桌,孩子们都洗了手,脱了鞋上炕,围拢在炕桌旁,一个个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软软的豆腐皮儿包子,吃的欢快。
阿满举一个包子,一边鼓涌着小嘴儿吃着,一边儿嚷嚷着让邱晨明儿再做。邱晨抬手捏了捏阿满的小鼻子,笑着道:“再好吃的东西,咱们也不能连着吃啊!放心,娘过几天就再给阿满做!”
等孩子们吃饱了,把山子、栓子几个打发回家,邱晨就让林旭带着俊言阿福几个孩子识字写字,她则去被她征用的东厢,在炕头上点了两根蜡烛,然后借着烛光,在铺了油布的炕上开始制药。
疗伤药比较好做,只需要按配方比例称量好药粉,然后掺和在一起,调匀分装入瓶即可。难做的是保险子。保险子属于传统制剂的水丸。就是用各种药粉,用清水做黏合剂,滚成的小粒儿丸药,做好的丸药只有绿豆大小,正是这么一个小的掉在地上很难找的小丸药,在受重伤失血的情况下,可以起到强心定神的作用,从而延长对伤员的抢救时间。有时候,哪怕只是延长几分钟,也有能挽救一条生命!
这么小的药丸,想要成型不易,而让每一粒药丸的药物含量均匀确定有效,就更是难上加难。邱晨一手拿了精致小巧的竹箪子,一手拿了药粉,一点点地加入,旋转,起模,成丸,到定型,最后,外层加入药衣,一颗颗朱红的药丸就做成了。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一颗颗朱红的药丸,就仿佛一滴滴鲜红滚烫的血液,鲜艳美丽而生动。
邱晨看着这许多小药丸,也有些出神。她生长于和平年代,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战争的的残酷,特别是这个年代的冷兵器战争,完全是人命的比拼。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却希望自己制作出来的这些药丸,能够尽量多地挽救一些本该年轻鲜活生动的生命!
盯着这些保险子琢磨了一会儿,邱晨把每一个疗伤药的瓶中都放进了两粒用棉纸包好的保险子。剩下的保险子,邱晨单独装入两只小瓷瓶中,塞好木塞,又将一只只药瓶统统用蜡液封了口,这就算最终完成了。
之后,邱晨将用具一一整理好,清理了环境,最后把烛火吹熄,这才出了门,一把新锁头把东厢房锁了。从此后,这个简陋的茅草房,将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邱晨的配药室。
邱晨心情不错,脚步似乎也轻盈了许多。今晚上简单的操作,虽然没有各种精密仪器,没有师兄师弟的讨论争辩,却让她找到了一点点实验室工作的感觉……她熟悉和喜欢的感觉!
走出东厢,雨已经停了。夜风吹来湿漉漉的冷意,让邱晨缩了缩脖子,匆匆跑回北屋。林旭已经给孩子们上完了课,正各自捧着自己的书本,或读或写,都很认真。
邱晨也不打扰他们,踢了鞋子上了炕,依着铺盖卷儿,随手拿了一本书,悠闲地看起来。
她看的还是那本随笔,一句话一段文字中,也渐渐地品出些趣味来。在这本随笔中,邱晨对这个时代和社会多了不少了解,比如,这里有类似婚姻法的法规,限定男十八女十六岁后方可婚嫁。女子二十岁后尚未婚配者,将由衙门配婚,不允许有剩女的存在。而这个时代对寡妇的要求也没那么苛刻,夫死三年后,守寡的妇人就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再婚,婆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阻挠。另外,邱晨还找到一点让她很感兴趣的,那就是家里没有男人的,女子也可以在衙门立女户,所享受的权益与男人一样。
婚嫁什么的也还罢了,邱晨对这个女户却非常感兴趣。随着一个个药方的推出,她挣来的银钱势必会很快积累起来。如今,她和林旭非常亲近,但不代表将来林旭成家立业后,仍旧可以和她如此亲近。她就像单独立一个女户,将一部分财产落在那个户头下面,那样,万一将来出现什么变故,也不会太受财产的制约。
不过,这些都是前些天她陆陆续续看到的,模模糊糊在心里有了的简单的设想。今儿,邱晨劳累了一天,也就不特意地看什么,只是随意地翻看着,让自己在字里行间中,品位一会儿悠闲。
突然,一个字眼儿跳入邱晨的视线,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本来依靠在铺盖卷儿上,却被这个字眼儿刺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今尝新进之酒,醇厚绵香……甚念茅台之美!’
茅台?茅台!
邱晨惊坐起来之后,在几个孩子的惊讶关切中,邱晨渐渐缓过劲儿来。这个世界的地理与中国历史上相同,她搜罗了好久,却没有找到详细的地图地理志之类的书籍,她也不敢确定,这里提及的‘茅台’,是不是就是她想的那样,或许这个世界里的茅台镇,或其他地方也有名为‘茅台’的美酒呢!
“娘!”阿满小心翼翼地满脸关切地挪过来,偎到邱晨身边,小小声地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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