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三皇子设宴
廖文清从母亲高氏居住的正院出来,已是深夜戌末时分,冬夜的寒风迎面吹过来,让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
疾走了约摸盏茶功夫,廖文清来到自己居住的海清院,院门上正靠在门厅里打瞌睡的婆子被脚步声惊醒,头往前猛地一冲,几乎扑到地上去,仓皇间,眼睛看到鸦青色满绣缎靴和宝蓝色袍角在眼前晃过,连忙借势俯身行礼:“三爷回来了!三爷安!”
廖文清心情烦躁,实在没心思理会这么个偷懒的婆子,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进了院落,也不走抄手游廊,径直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片刻就来到了正屋门外。
海清院原来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已经被他打发嫁了人,如今在屋里伺候的一等丫头白薇霜叶听到婆子的问候,疾步迎出来,刚刚打起帘子,就看到廖文清已经登上了门前的台阶。
“三爷,您回来了!”白薇连忙踮着脚挑高了门帘,迎着廖文清进了门,霜叶则上前就要伺候着廖文清除去外头的大氅。
看着这两个丫头,廖文清不禁想起那个心念的女子,郁气纠结着,让他心头刺痛,烦躁地挥手拨开上来伺候的霜叶,冷声吩咐道:“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霜叶被他拨的趔趄了一下,却也不敢出声,稳住身体,连忙跟白薇一起躬身答应着,退出去吩咐人抬热水去了。
当初爷的通房大丫头芍药和青翘那般得宠,在海清院里几乎说一不二,却没想到也不过一句话,就被打发出去配了小厮。芍药和青翘还是打少爷五六岁时就伺候着了,从小相伴着长大的,那情分自然非同寻常……有了这个例子在前,如今廖文清院子里的丫头个个战战兢兢的,天天提着心度日,只怕哪里伺候不到,被撵出去。就是曾经有那么点儿小心思的,这会儿也藏得深得不能再深,生怕被爷知道了,一句话就打发了去。
廖文清泡在略烫的热水中,氤氲的热气蒸腾着,让他清秀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他脸上那深深地痛苦和伤感,却浓的仿佛能透出热气扩散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那日高氏在云家见过林娘子后,回来见了廖文清就痛哭失声。
她年近五十,却要给那样一个很有可能要嫁进门做儿媳妇的女子低声下气地行礼问候,还被当场甩了脸子……那份怒火那份羞辱简直让她难以忍受,却知道对方身份今非昔比,高高在上的三品淑人,又哪里是她一个商家妇人能够忤逆的!
当时,不管廖文清怎样劝慰请罪,高氏就要死了一句话,要想娶那女子进门,可以,等她死了再说!或者干脆给她一包砒霜毒死她,就能称心如意了!
这样的话,句句锥心,廖文清哪里敢接,见高氏怒气汹汹,自然只好缄口不再提林娘子之事,只跟父亲和两个哥哥劝着母亲,好不容易把母亲劝的止了哭声,廖文清连忙去了林家拜望。
他已是月余未见邱晨,相见之后,林娘子对他并无异常,依旧温和地微笑着,笑语嫣然客客气气地待承着。
偏偏就是如此,廖文清暗暗心惊心急如焚,高氏那等反应,说明双方明显发生了冲突,林家娘子没有哭诉、没有怒斥,甚至连一句不满的话都没说,恰恰是让廖文清不安的所在,真正亲近的人,哪里需要这般客气应对?有什么委屈不是应该跟他诉说么?何况,他已经向她表明了心意……何况,就是当初仅仅合作生意之时,她与他也比此时随意亲近许多……
但是,家里高氏那种情况,他却不敢多说什么,最后,只能满心忧虑、心怀忐忑地离开了林宅。
他想的是回家好好哄劝高氏一番,待高氏消消火气,再劝说着林家娘子来跟高氏见见面,叙谈叙谈。他觉得,自家母亲是慈爱的,那妇人更是温婉聪慧的,两人见了面好好地叙谈叙谈,有些事当面说开了,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为人,想必就能解除了之间的龃龉,从而皆大欢喜了。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高氏当晚就病了,心痛彻背,呼吸气短,最后几近神昏、神志不清……廖家人慌成一团,幸好廖家大郎廖文瑄正好过来问安,立即施针救治稳定住病情,才没有造成大事。
之后,廖文瑄又和回春堂善治内科的郎中会诊,确定是心血瘀阻加气滞心胸所致的胸痹之证,心血瘀阻是本,大怒、情志不畅所致的气滞心胸为诱因,发病急,病程快,若不是廖家大郎救治及时,数息间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而且,这胸痹心痹之证发作最急,病愈却极慢,而且得了这种病的病人,最忌大怒大喜情志剧烈波动,否则极易再次诱使发病,另外此病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次比一次情势危急,是以,病情缓解稳定之后,让病人保持心情欢乐平和顺畅是最重要的保养之法。
而且,高氏此次病的真是极重,虽有廖家大郎和几名善内科的郎中合力医治,却也只是略略稳定了病情,却没有明显的好转病愈的希望,多日卧床不起,神疲气短不思饮食之后,高氏的身体也日渐虚弱消瘦起来……如此,去林家提亲、迎娶林娘子之事自然没有人敢提,廖文清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造次,而且,高氏病的严重,廖家三子没人敢离开太久,每日轮流在病床前随侍伺候,只怕高氏的病情有个反复差池,他们赶不及……
这种情况之下,廖文清的心情之郁闷,之惶恐忐忑,可想而知。
此时,廖文清坐在注满温水的浴桶之中,心绪翻涌起伏,却憋闷的生疼而找不到出路。
明明海棠是那等温婉贤淑聪慧之人,明明母亲也是那样慈爱良善的长辈,为何这两人就仿佛天生把字反冲一般,高氏就是容不下海棠,不过见了一面,母亲就病成如此……虽然,廖文清已经让人打探过当时的情形,之所以母亲跟海棠所有龃龉,商大小姐在其中挑拨、撺掇,可谓功不可没,但廖文清仍旧觉得心怀愧疚。毕竟,母亲病成这般模样,主要原因还是他执意要迎娶林家娘子……
刚刚,大哥又一次找他,让他跟母亲表明,再不会迎娶那林家妇人……
不,不,他说不出来,也做不到。只是想想,他就心疼的几乎想要死掉了。
廖文清如困于笼中的野兽一般,彷徨急躁又绝望,他猛地捂住脸,然后将头一下子扎进水中,无声地却悲恸无限地哭泣起来……
他不想做气死母亲的不孝子,也不想放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该怎么做……
好在,经过多日的谨慎伺候、尽力医治,进了十一月,高氏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了。从最初的整日卧床,渐渐地能够坐起来坐一会子了,气色和食欲也有所好转,廖家人俱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其中,又属廖文清最是欢喜。
母亲没有一病不起,让他心里的愧疚和负担减轻了许多。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他仍旧没办法提及迎娶海棠之事。但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在高氏病情好转不需要时时守护伺候之后,他就打算着先去一趟刘家岙见见海棠,把缘由说明白了,以海棠那般温婉懂事,想必会体谅他的难处,耐心等着他,等高氏病情再好转一些,情绪也不再这么激动之后,再想法子迎娶她过门。
廖文清是十一月初三打算好了的,准备初五一早出发前往清水镇,初六去刘家岙见海棠……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初四下午,皇三子杨璟郁到了安阳城,当晚就给安阳所有的大商户发了帖子,邀请各商户初五巳时中,去往南湖畔的行辕聚宴。送帖子的人说是因为灾疫之时,城中商户慷慨解囊,搭粥棚施粥赈济,后又集资募捐安顿灾民……种种忠义善举让他感佩不已,特邀请诸位前去,备酒水答谢。
只不过,这话送帖子的人姑且说说,商户们姑且听着,没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各人心里忐忑着猜测着揣摩着三皇子设宴的真实用意,也大致猜到了,商户地位低贱,但却豪富,能让官员找到他们的事儿,大都是拿银子的。这位高贵的三皇子如此亲民,初到安阳就设宴款待,只怕所图不少。
商户们少不得各自斟酌着,到时自己拿多少银子出来最合适,既不至于露财招灾,也不至于惹得三皇子不乐意……这个分寸火候,多一份少一份都可能招致灾祸,容不得丝毫闪失。
廖家接了帖子,父子四人当晚匆匆吃了晚饭,就齐聚在外书房里商议。廖文清也立刻打发人去云家寻找云济琛的小厮知书打探消息。
廖家父子四人商议到深夜,加上知书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最后商定了一个合适的范围,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廖文清对大哥廖文瑄和二哥廖文熙道:“大哥这些日子日夜看护伺候母亲,疲累不堪了,二哥那边,小侄儿刚刚大病初愈,也需要时时关注着,疏忽不得,二位哥哥且去歇息吧,今晚我在母亲那边伺候着……”
廖文瑄和廖文熙这些日子既要顾各自的家庭妻儿,又要照料伺候母亲高氏,也着实是疲惫不堪了,听得廖文清如此说,也就不客气地点点头,辞过父亲各自回去了。
看廖大郎二郎离开,廖文清这才在廖家丞身侧重新坐下,开口道:“父亲,这位三皇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明儿赴宴,父亲就不要涉险了,还是由儿子代替父亲前去吧。”
廖家丞面色凝重,沉吟着道:“只听说此人贪财好色,阴鸷多疑……明日赴宴,怎么说也是众目睽睽,难道还能无故发难?”
廖文清道:“毕竟此人的身份在那里,不是咱们能够抗衡的,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怕一万还要防着万一……明日,儿子过去,毕竟属于小辈。年纪轻也就不必太往前,躲在后边,有什么事也更便于应对。”
听廖文清如此说,廖家丞欣慰三子越发干练沉稳之余,再看这些日子明显消瘦的厉害,双眼隐隐沉郁的三儿子,又难免心疼起来。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偏偏婚事上不顺遂……他已经看清楚了,妻子哪怕病愈了也绝对不会再同意迎娶那位林家娘子,三儿子若是执着如此,以后只怕还有的是波折和苦恼,还希望这个让自己自豪的儿子,能够挺过去,不要折在婚事上。
或者,他可以做些什么……
最后,廖家丞还是同意了廖文清的提议。父子俩又商议了一回,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揣摩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廖家丞这才撵着廖文清回了海清院,他自己回了正院歇息,顺便守护患病的妻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廖家大郎二郎过来正院请安,见高氏的病情比昨日似乎又有了些起色,已经不用依靠能**坐在炕上了,二人难免心中欢喜,小心地陪着高氏说了会儿话,告辞去回春堂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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