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步,同时还没忘记伸手护住旁边的常佳仪。
待看清是福安公主,邱晨回过神来也只能表示无语。这位之彪悍,早已经是大明闻名的了,她惹不起,她躲着走还不行么!
整了整神色,邱晨也没有再客气,略略一曲膝,拉着常佳仪径直绕过福安公主继续往前走。
“哎,我跟你说话呢!”福安公主伸手就来抓邱晨。
刚刚被吓到是完全没有防备,这会儿邱晨可以说是全神戒备了,又怎么可能再被她抓到,一闪身,将常佳仪往身后一拉,脸上挂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口气却很生硬道:“福安公主,您没有事,佳仪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就不能多陪您了,告辞!”
福安这回没有赶着说话,只是拿眼睛睨着邱晨,转而看向被邱晨护着的常佳仪,撇嘴道:“你总护着她干嘛?她一个雌老虎还用着你护了?”
邱晨愕然着,常佳仪很是苦恼地从邱晨身后走出来,瞪着福安公主道:“你说你出京这么久,怡情养性,怎么说话还是这么粗呐?我充其量被人说一句爽利大方,你咋不说说你自己个儿,逼得人家靖北侯自请削爵,逼得人但凡周正点儿的年轻公子见了你就绕道走,你还好意识说别人!”
邱晨愕然更甚,福安公主这般被人揭短……怎么看着并不怎么生气?
挥挥手,福安公主斜着眼睛看向邱晨,傲然道:“看清了?她这样的,还需要你护着?”
说完,甩甩手,招呼刚刚被她打发到远处的丫头婆子,施施然地走了。
常佳仪看看邱晨,伸手挽了她的手臂,陪着小心道:“其实,我跟她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我寄居在唐府,无依无靠的,处处小心翼翼,曲意奉承,可有时候心里也憋屈的很,就常常从后园子的角门溜出来,穿一身小厮的衣裳四处乱逛。有一回,就碰上了她。当时她身边也没带人,我们俩为了争一碗酥酪打了起来,骂也骂了,也动了手,最后发现她居然也是个女孩儿……从那以后,她见我一回,就挑一回。她是皇家公主,可以肆意任性,我现在,却早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种任性……也就只留了个爽利大方了!偏偏,她还总是念念不忘那一回打架……”
邱晨默然着,一张脸上平静无波地往前走着,常佳仪很是忐忑地看着她,晃着她的胳膊:“姐姐,你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个下意识护着我的人……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并没有想瞒着你……”
“你们打架时你多大?”邱晨突然开口询问道。
常佳仪哽了一下,随即连忙回答道:“八岁半还是九岁半,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邱晨微微侧着脸,睨着她道:“你也说了,时间很久了,你跟我说不跟我说又有什么关系?”
常佳仪愣了一下,随即欢喜地抱紧了邱晨的胳膊,连连笑着道:“呵呵,就知道姐姐不会为了这个恼了我……呵呵,姐姐,我很好奇,她刚刚说‘不要装了’,说的是你吧?”
邱晨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跟你差不多,也是跟她打了一架,我把她送进衙门里去了!”
常佳仪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你,把她送进衙门?……她,那种身份……你是怎么做到的?……哈哈,还是姐姐你厉害!”
邱晨微微仰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微笑,脚步却没有停顿,反而略略加快了脚步:“你别笑了,赶紧过去吧,你可是主家,那边还等着你照应呢!小心耽误了差事,等我们走了,有你好看!”
常佳仪被她这么一说,倒是立刻端正了神色,挽住邱晨的胳膊,紧跟着她的脚步,也加快了速度。
长公主人缘极好,道贺的客人很多,却都和和气气说笑彦彦的,不管外头怎样,也不管朝堂风云如何变幻,这些夫人、太太小姐们却说笑嫣然,亲热放松地开始吃寿宴。
宴席刚刚摆布好,宫里打发人送来了皇上的寿礼,紧接着是皇后和诸妃嫔的寿礼也流水般送了进来。皇上皇后的寿礼,长乐长公主亲自接了,其他妃嫔的寿礼,她只是打发常佳仪替她接着了。在场众人没有谁对她的这种做法表示惊讶,看得出,长乐长公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随后,是前头送过来的几样寿礼,重点就是诚王、雍王和福王的,之后,是儿孙们恭敬的寿礼,一一摆出来,放在长公主身后的大案几上,珠光宝气、璀璨耀目的珠玉,书页泛着黑黄用上等丝绢包裹着的古本佛经,黝黑发亮包浆老到的伽南手串……各色珍玩不一而足,却无一不珍稀,无一不难得!从其中随意拿出一件儿来,都够一大家子百多年嚼裹不尽的。
邱晨跟李夫人不能同席,却坐了个背对背,说话倒是更加方便了。
李氏靠着椅背低声示意着邱晨,“你看那边,文渊阁宋大学士的孙女儿……容貌气度都极好,据说女红极好,才情也好,又是宋大学士唯一的孙女……”
邱晨顺着她示意的看过去,就见宋学士夫人身边果然坐着个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绣海棠花鸟图案的窄袖窄腰衫子,下着一条淡水绿的曳地挑线绫裙子,满绣了小而精致的叶子图案,各种各样的叶子,或浓或淡的绿色,仿佛漂在溪水之上,随波逐流着,清新而怡然。
小姑娘这身衣裳就让邱晨有了好感,再看发髻精致,却只佩戴了两支颜色极鲜亮通透的碧玉簪子,鬓角上攒了一朵花,却是一朵极难得的绿牡丹。绿牡丹本就是珍本,春日牡丹盛开之际尚且难得,这会儿刚过了年,暖棚里催开的应节牡丹花也几乎都过了花季……这个时候,这位看似素淡不奢的小姑娘,却攒了一朵鲜亮水灵的绿牡丹……这份奢华还真是低调的可以!
正感叹着,小姑娘转回头来,跟祖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逗得宋学士夫人开怀不已。邱晨也终于看清了小姑娘的容貌,虽说尚未长足,一团稚气着,圆脸圆眼睛,秀气的鼻梁微翘的鼻头,还有一张不大却微丰的樱唇,整张脸称得上一个可爱灵动聪慧,却绝对算不上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子固然活泼可爱,邱晨却并不怎么看好。
首先她是宋学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性格上难免骄纵傲然;看她眼神透亮清澈,固然娇憨可爱,灵动喜人,但却极有可能直脾气受不得丝毫委屈……在娘家未出阁,一家人当眼珠子宠着捧着,真嫁了人,到了婆家就是大人了,哪怕再慈和的婆婆,再温文的丈夫,也不可能万事宠着你纵着你。在娘家有什么委屈大可以哭出来说出来,到了婆家,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将眼泪吞回肚子里去,以笑示人!
“怎么样?”李氏再一次低声追问。
邱晨垂了垂眼睛,将情绪掩下,微微笑着道:“看着很好看,眼睛也够清亮!”
李氏立刻笑眯了眼,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边毫无所知的宋学士夫人和孙女儿,一边低声笑道:“宋学士乃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天下。宋家也是会稽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族中子弟人才辈出。这位孙小姐乃是宋学士长子嫡女,也是他唯一的孙女儿,宋学士长子历任知府、巡抚,如今在两广任督抚,乃真正的一品大员,作动八方的人物。这位孙小姐深得宋学士夫妇喜爱,自五岁接进京里,留在膝下长大……虽说,年岁稍小了点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灏哥儿年纪也不大,这会儿订了亲事,等上三年,宋家小姐及笄之后就能完婚,灏哥儿也不过二十岁,倒也不算太晚!”
邱晨无语地听着李氏盘算的心满意足,可唯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人家宋学士一家是否肯答应……还有秦灏,如今沉迷于那个戏子,有了男男之好,李氏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秦灏的情形其实就如同现代中学生的早恋,刚刚情窦初开,正是对异性充满好奇热情的年纪,一旦发生早恋,强硬阻止甚至打骂往往都会事与愿违,反而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说不定会让孩子真的颓丧自暴自弃了……说起来,秦灏之前性格温文有理,并非是那种本质顽劣的孩子……若是能够妥善引导,很大可能还是能够将他从还未走远的邪路上拉回来。
李氏说的这么把握,邱晨也不好泼凉水,只含笑道:“夫人真是替六弟想的周到,这真是六弟的福气!”
李氏脸上的笑容一滞,转着眼觑着邱晨的表情,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虞之色,却也暗暗警醒着,毕竟,老大是到了二十七八岁才娶亲,还是自己倔头倔脑娶了这么个寡妇回来……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抱怨她没有替老大操心了?她怎么不想想,若是她早替老大操心,也必是某家高门贵女,哪里还有她的份儿?
哂笑一声,李氏淡淡道:“灏儿是个没本事的,比不得他大哥有主意……没办法,也只能我多操些心了!”
这话一出,邱晨就知道刚才那句话让李氏想多了。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只是淡淡笑着道:“我们爷跟六弟不同,他当初去了边关从军,跟京城隔着千里之遥,夫人只怕是想操心也力有不及。”
李氏听着呼出一口气来,带了丝笑意,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当初我也替老大着急的不行,连国公爷也几次催促他娶亲成家,他却总是不应……呵呵,好在,如今娶了你,又有了昀哥儿,看着你们夫妻和谐恩爱,我跟国公爷也可以放心了!”
邱晨心里转了转,还是委婉地笑道:“夫人说的对,这谁跟谁走到一块儿还真看缘分,就像我们夫妻,旁人看着怎样如何,却能和谐恩爱……这两个人的事儿,旁人有时候还很是看不清……给六弟娶媳妇儿,若是能让六弟见见,他自己看中了,以后日子过得才顺心!……毕竟,以后是六弟跟他过一辈子日子……”
李氏听邱晨毫不隐晦地说自己夫妻恩爱,嘴角还微微露出一丝不屑,可转而听到邱晨说及自己的儿子,脸上的不屑就迅即退了去,神色郑重起来。
说老大倔头倔脑,她的老六又何尝不是犟倔的性子?前年不过是因为一个小戏,居然差点儿跟她翻脸……嗯,老大媳妇说的对,她看好了,还得让灏儿自己看看才好,他看中意了,以后媳妇娶进门来,才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看着李氏沉吟不语,神色郑重起来,邱晨就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她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能不能帮她把秦灏拉回来却不一定。人往往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李氏身为母亲,多年来又一直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孩子有丝毫不对,她都受不了,由此就往往失了冷静和理智,做出些激进之事,也往往由此将母子关系彻底破坏掉!
转眼看着常佳仪往这边走过来照应,连忙示意着李氏,各自转回身用餐,不再说话了。
散了寿宴,长公主府安排了戏和小唱,客人们可以去听戏的聆音阁,也可以留在用餐的暖阁子里喝喝茶听听小唱。李氏瞄着宋家祖孙俩没动,她也不动,邱晨原本跟着她坐着,常佳仪跟唐兰芷过来邀她去看戏,李氏这才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打发她随意玩去,邱晨这才告退出来,跟着常佳仪和唐兰芷出了暖阁子,沿着回廊直往聆音阁听戏去了。
将两人送到聆音阁,邱晨拉着唐兰芷在偏角一侧的位置落了座,常佳仪看着丫头们送了茶水点心干鲜果子上来,略略说了两句话就赶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邱晨端了杯热茶捧在手中,低低地笑着道:“到今年年底,你父亲就该回京述职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外任还是回京来?”
唐兰芷低声道:“我自然是希望他们回京的,娘亲也想回来,父亲却不太想回来……他说京城里关涉太多,不如外任随意自在。如今说这个也还早些,过些日子,想必就能拿出主意来了。”
邱晨点点头,她倒是支持唐大人的选择,如今京城这潭浑水还是不趟的好!
喝了口茶,邱晨转了话题:“我给你带了几盒香饼子,已经让人交给你的丫头了……”
唐兰芷明显眼睛一亮,满脸笑意道:“真是太好了,我这两天一直惦念着呢!”
这样直率坦白的唐兰芷,仿佛让邱晨又看到了当年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而不是眉间笼着清愁的年轻贵妇人。
邱晨看着唐兰芷暖暖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道:“你喜欢玩香,玩玩也就罢了……这些东西大都有活血理气之效,味道浓烈者想要掺些什么也容易,你如今……最好少碰,屋子里最好不用熏香……想屋里味道好一些,不妨放几只佛手、菠萝,水果的味道清香怡人,重点的是无害,相较于各种熏香,虽不浓烈,却是发自天然,更加怡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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