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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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童韵接过蜜芽儿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柔声笑了笑:“没,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我父母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建国自然知道自家老岳父老岳母被调查的事,便道:“这个你别急,前几天我托大哥打听打听去,他说过一段给我回信,万一有消息,他肯定赶紧捎过来。”
“嗯,那得麻烦大哥了。”
“瞧你,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韵听这话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窝里来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入口的红糖水鸡蛋和那特意给自己送过来的油炸撒子,毕竟以前她父亲那位置摆那里,她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吃过?在意的只是婆婆和哥嫂还有丈夫对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一般疼着。
风雨世道,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丈夫,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低头再看看怀里那小小软软的蜜芽儿,不由喃喃地笑着道:“你啊,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小芽芽,赶紧生根发芽,长大成人吧。”
而窝在童韵怀里那白净软糯的小人儿,却静悄悄地睁开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此时的她,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娃儿,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缝好了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恰好这个时候蜜芽儿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儿一哼唧,她就知道这是要吃奶了,连忙凑过去给她喂奶。
这个时候家里几个嫂子也下工了,陈秀云和冯菊花先来了这屋里,看她喂奶,从旁边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几下,就匆忙出去做饭去了。
再怎么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红糖水鸡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个大个的鸡蛋!”陈秀云端过来,伺候着童韵吃。
“咱家那三只鸡,现在还是一天三个蛋?”
“是,一天三个,攒得快,昨晚上咱娘还说,已经托胜利去县里的时候买些红纸,开始准备染红鸡蛋了。”
童韵还是觉得有点浪费,不过既然娘喜欢,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二嫂,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饭。”
可是顾家为这小宝贝大办满月的事儿,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拿着送到手的红鸡蛋,恨得一个劲儿地骂咧咧:“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这是糟蹋东西呢!”
“噗!”陈秀云爽朗地笑出声:“行,我可记住了,等着你伺候的那天!”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几个女声,陈秀云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女人家,便回头对童韵低声说:“是刘瑞华她们,手里提着东西,估计知道你生了,来看看你。”
说着她看了看旁边的五斗橱,关得严实,这才准备出去。
月子里屋里难免存点吃的,客人来了看到了,让吃的话实在是没那么大方,不让吃的话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严实了。像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娃儿跑到月子里屋里闹腾的,是没心眼。
这边陈秀云替童韵藏好了麦乳精并油炸糖撒子,这才迎出去:“过来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门外是刘瑞华,柯月,还有莫暖暖,这都是和童韵一起下乡的女知青。童韵没嫁那会儿大家伙关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济的,现在听说童韵生了,都约了过来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进屋后,刘瑞华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五斗橱上:“童韵,这是我们姐三个凑份子买的。”
童韵看过去,只见是两封黄纸包着的礼,用牛皮绳绑起来,上面四四方方地夹了一片巴掌大的红纸。黄纸包因为被绑紧的缘故,看着略瘪,估计不是糕点这种能撑起来的,是红糖。
红糖可金贵着呢,一斤要六毛四,两斤那就是一块二毛八了。女知青们在乡下也是凭着工分分粮食的,干一天才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到底值多钱,还是要看最后生产队的产量。生产队打了粮食,把这些粮食除以全队所有人的总工分,就是这个工分的钱。按去年的收成来说,干一天,也就是三毛钱。等于说这两斤红糖,要干四天的工才能省出来。
“买这些干嘛,我这里不缺这个!你们自己留着买点粮食多好!”
童韵是真心替她们心疼,这红糖不光是钱的事,还得要食用糖票,这些都是得来不易,要攒的。
刘瑞华笑着没当回事:“你这辈子才生几次孩子啊,我们过来看看,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莫暖暖从旁指着刘瑞华说:“我们只出了钱,糖票是她贡献出来的,你要谢就谢她!”
柯月这个时候已经凑过来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儿,一看之下就发出惊呼:“她好小,怎么这么小!”
恰好过来给她们倒水的陈秀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小娃儿刚出生都这么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听了,脸上一红,睁大眼睛越发仔细地看蜜芽儿。
柯月是童韵的高中同学,作伴一起来到大北庄大队的,童韵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她也嫁给了同村的顾跃进。顾跃进是三代贫农家庭,根正苗红,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却因为有海外关系,饱受连累,她算是受够了这成分的拖累,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个穷的。
至于莫暖暖和刘瑞华,都是铁了心不想在农村谈的,怕万一结婚生了孩子,就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了。她们还存着希望,想离开农村,再回去城市。
刘瑞华几个这个时候都围着小蜜芽儿,看她那白净团糯的小样子,一个个都笑起来。
刘瑞华开始眼馋:“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将来能有个这样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这还没对象呢,就开始惦记生娃了!”
刘瑞华反击:“哈哈哈你不惦记吗?”
莫暖暖想想,耸了耸肩:“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要坚持独身!”
柯月瞅了瞅旁边的碗,那碗里的东西喝完了,可是她能闻到隐约一股甜香。
“童韵,你这婆家对你挺好的呀!”
“是还好。”童韵笑着指了指五斗橱:“那里面有麦乳精,你们拿出来尝尝吧。”
她们姐妹几个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不会馋个麦乳精,不过听说这个,还是有些意外。
“你这婆家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能给你弄到麦乳精,对你算是上心了。”柯月忍不住说。
“是,以前我爸爸生病,别人送过这个,挺难弄到的,我爸当时都没舍得喝。”莫暖暖听说麦乳精,也有些惊讶,童韵这婆家有点资源的。
“他们家没嫌弃你生女儿啊?”柯月却关心这个问题。
谁知道柯月一问这个问题,旁边刘瑞华噗嗤笑了。
“柯月你这就傻了,顾家就盼着女孩呢,咱童韵肚子争气,会生!”
莫暖暖却看出来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说什么了?”
柯月听了,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了笑:“没说呢,我也才结婚不到一年,他们能说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就这么围着蜜芽儿说笑赞赏着,各种惊奇,等到眼看着天晃黑了,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柯月还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儿。
其他两个都走了,刘瑞华却没走。
童韵知道刘瑞华肯定是和自己有话要说,她和刘瑞华的父亲都是首都医院的医生,上一辈交情就深,这一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和莫暖暖柯月没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刘瑞华看看外头没人,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是。”童韵知道刘瑞华的心思,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挺好。”
外面风风雨雨的,物质上固然丰裕,但是未必就能过个平安日子。
“哎,随你,只要你喜欢就好。”刘瑞华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落后太穷了。
还记得刚来那会的艰涩,踩在田地里便是一脚的泥,猛地窜出来个田鼠都吓得尖叫,割麦子挥舞着镰刀把腿上脚上割出好几个血道子,凿玉米根子怎么也凿不动,差点把撅头给凿坏了,那一桩桩的都是血泪。
就算如今熬过来了,刘瑞华也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本来以为童韵未必和那顾建国过得长久,谁知道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年月,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只要生出来孩子,女人这辈子算是被拴住了。刘瑞华想到这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对了,有城里的信吗,到底现在怎么样了?”童韵知道刘瑞华的性子,便不想提这回城的事,转而问起那边的消息。
“没有!”刘瑞华提起这个也是犯愁,她父亲和童韵父亲一起,都是被带走调查的医生:“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只盼着到时候别出什么事。”
现在这年头,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统,血统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国他哥打听着点,万一有个什么,咱都互相告诉一声。”童韵心里还是发憷,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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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韵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转眼间就出月子了。出满月这天,把蜜芽儿兜在红包袱里称了称,出生的时候才五斤二两,现在才一个月已经九斤四两了,竟然足足长了四斤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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