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蒙蒙,雨中二人对视。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该是何等浪漫的一幕,然而,在这个北宋时期,在这个西南边陲之地,这对视的二人却分别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僧。
固然,二人一个充满儒雅气息,一个则好似仙神中人,但是,男人就是男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若是在雨中互相凝视都足以让人感觉有点不自在。
然而,不自在是旁人的,这对视中的二人却是毫无心理障碍。
实际上,这二人却是同命相连的紧。
这二人皆曾是一国之君,皆曾雄心勃勃,却也是皆被人所败,不仅仅败去皇位,甚至连名字都已经败去。
曾几何时,他们亦是各自国家最为英明的君主。
“段思廉。”
雨中,李成渠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响起,七十多年前,他们亦曾见过面,那时候他不是大瞿越的国王,段思廉亦非大理之主。
那时候,他们却是各自国家最为英明神武的王子,那时候他们意气奋发,却是曾相约结成联盟,同谋大事。
只是,不曾想过那一次见面之后再见却已经是七十多年后,他们却是早已经被人从皇位上赶下来。
“世上已无段思廉,贫僧法号,广宏。”
那僧人在雨水中双手合十,神色却是一片寂静。
李成渠看着这僧人,七十多年未见,但是彼此之间的特征却丝毫未变。所以,便是苍老容颜,但是一眼之间却依旧能够认出彼此。
这段家,年轻一辈固然是一个不如一个,但是,段思平的血脉却又怎可能是废物,段家早期的那些子弟却是个个武功绝顶,这段思廉一身武功怕是已入化境。
这却并不奇怪,若是武功不入化境,却又如何修炼那天下无双的六脉神剑。
“是也。你现在是广宏。我现在也叫做李成渠,那段思廉,那李德政却早已经死去多时。”
李成渠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蓦然间仰天大笑起来。他已经年过九旬。但是这一笑却是风起云动。那落在他身边的雨水好似被无形的气流席卷纷纷倒过来朝着天上冲去。
李成渠的笑声越来越肆意和猖狂,那雨水倒冲的速度也越快,最后竟是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倒流的瀑布。
雨中。那僧人微微叹口气,他却是了解李成渠的悲哀,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才放下这种悲哀。
他们的武功惊世骇俗,他们脑海内亦有治国的理念,但是,他们到底丢掉了自己的江山。
便是如此可笑,丢的莫名其妙,丢的全然没有反抗的理由。
那种满腹憋屈,却毫无办法宣泄的感觉着实能够让人疯狂。
不过,他总算是看穿了,佛法无边,那种悲哀早已经不再折磨他,而且,高氏也开始逐渐的放权,这大理的主宰眼见着却是要回到他段氏手中。
他究竟不是皇帝的料子,但是这又何妨,起码这大理依旧姓段,起码,他还能为大理而战,而李成渠却再无那个可能。
不同于大理的段氏夺权,李成渠的权利却是被自己的儿子夺去。
可笑之极的事情。
然而,这却是事实,如同当年中原的那个李唐王朝,李成渠却是比李渊更惨,他不但败掉江山,更连李德政这个名字都已经败掉,连留在交趾都不可能。
“这些俘虏,老衲还恳请李施主成全能够交于老衲,这些人对于我大理来说却是有极大的用处。”
老僧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是觉得自己比这李成渠不知道幸运多少,当下,神色间越发的平静,看着李成渠怒气积聚无法可泄,老僧微微叹息一声却平静的开口。
此言方出,那狂笑的李成渠却蓦然间停止了笑,倒冲的水流落下,天地间似乎弥漫成水的世界。
晕倒在地的邓百川身躯蓦然间朝着大宅之内平移过去。
李成渠眼神冰冷,却是丝毫未准备回答那老僧的话,直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意思。
“李施主莫不成是想和老衲过两招。”
老僧笑起来,他的双手随意挥出,空气中的水被分散,似乎有无形的气流将那些水隔开,李成渠前方蓦然间凭空出现扁平若玻璃的实质透明模块。
雨,依旧在下,两人中间却似乎多出无数透明的无形物体,那些雨水经过这些透明物体之时却是自主的分开,散流,或者形成水幕。
李成渠的手下已经在两人交手的时候退入大宅之内,邓百川亦被这些人拉进去。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李成渠的强悍,而见到那老僧能够和李成渠战成这般情景,这些人哪里还不知道这一战必是石破天惊,这对战的二人恐怕很难分出胜负,但是观战的人却很容易成为牺牲品。
“无我无量,可惜,仅仅只是无我,却未到无众生的境界,否则今日老衲怕不是得立即落荒而逃。”
雨中,老僧的声音清晰无比,他的双手依旧随意的挥舞,姿势无比的优雅,每一个动作都蕴含极为奥妙的天地之理,就似乎是在游览名山大川时候随意而出的手势。
手上的动作优雅,老僧的神色亦是极为淡然,他看着李成渠,却好似面对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
若是此时有旁人在此,只不走到两人中间,感受那毁天灭地的气流,恐怕都会认为这二人却是在雨中闲聊,却哪里知道这二人每一丝气息流露都足以轻易杀死任何人。
“我自是未到无众生的地步,好在你也没有到六脉成空的境界,若是你将这六脉尽数抹去,成就空的境界,意念一动,这天地间皆是你的剑气,恐怕我也只有立刻逃命。”
李成渠双手负于身后,不见丝毫的动作,那一双目光却是亮的让人不能直视,而段思廉攻过来的所有剑气皆在距离他数米的地方被无形的气墙阻拦。
“你我二人武功本不相伯仲,七十年前我们就分不出输赢,现在亦是一般,李德政,你难道当真要阻我,或者你当真想要我们分个生死不成,就为这些人值得吗。”
那老僧的语气终于不再平静,他段家的六脉神剑攻击力天下无双,就算号称至刚至强的降龙掌亦是有所不及,但是六脉神剑消耗的内力亦是不凡,固然他内力深厚,足以支撑六脉神剑的消耗。
但是,无奈李德政的无量神功却最是讲究绵延不绝,实际上无量二字便足以说明这神功蕴含何等浓郁的内力,若是不分生死,单比胜负,恐怕耗到最后他却是耗不过李德政。
只是,这地上的几人实在关系大理段氏能否清楚一些高氏势力的事情,老僧虽然早已经潜心修佛数十年,但是心中对于大理段氏四个字却是未曾片刻忘怀。
是以面对李成渠的阻拦老僧却是急火上心,若是李成渠依旧不依不挠,老僧却是准备拼命。
空气中,气流激射而过的声音激烈起来,老僧的动作依旧优雅,却是快了不少,甚至他僧袍的袖口已经出现焦枯的趋势,那却是劲气剧烈摩擦焚焦的。
老僧的语气和态度让李成渠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确不想和那种狠辣之人结仇,但是,他更不想和老僧拼个你死我活,他的无量神功在量上固然超过老僧,但是,轮到实际威力却是远不及六脉神剑。
若是当真分生死,最后恐怕是他死,老僧重伤。
这样的买卖却是不值得做的。
李成渠的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他浑身的气场猛然间一缩,雨水由天际落下,却是在他身体周围顺着人形的气罩滑落。
老僧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那漫天飞舞的剑气同时散去。
“段思廉,我给你面子,只是,仅此一次,我虽然托庇你大理,但是这些年却亦是为你大理做过不少事情,以后,你若是再敢威胁我,那么,我们便当真分个生死。”
李成渠狠声道,老僧却是一脸笑容,目的已经达到,几十年修佛的老僧早无流浪山野之间的李成渠那般脾气。
身后,大宅的门被打开,李成渠的声音远远传入大宅之中,那些手下立刻将邓百川等人送了出来。
可怜邓百川在中原亦是一方庄主,却不想在此碰到这两个怪胎,被人当做货物一般争来夺去。
雨中,老僧露出一丝笑容,他张口轻啸,就要招呼人来将邓百川一干人抬走。
然而,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远远传来,伴随着这马蹄声的还有打斗声。
老僧和李成渠的眉头纷纷锁起,他们的目光看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
雨丝中,一匹快马飞速而来,马上一个少年目光如电一般看向二人,那丝目光之中竟给人好似利剑的感觉。
“剑目。”
李成渠的声音抽吸着吐出两个字。
“身若猿猴目如剑,朝起东海暮入川,不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那一脉的传人,段思廉,恐怕这些人却是不能再交给你,那人的传人我可惹不起。”
李成渠微微抽吸之后陡然间笑起来,他看着老僧的目光满是打趣和嘲讽。
老僧的眉宇开始堆积起满满的忧虑。
“那老怪物难道还没死。”
一句好似梦呓般的话从老僧口中低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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