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先生。”那人微眯起眼看着他,“您在内阁的位置怎么来的,所有人都清楚。”
如果他手里的人就是消失几年的薛音,那么,他不但和旧派为敌,更是挑衅英方。
“但凡您坐实这个罪名,就不再只是内阁事务,而是国际问题,哪怕闹到联合署,也是我在理,哪怕将内阁中所有新宿扯了沐寒声都不能说二话,您想清楚了?”
宫池奕眉峰轻轻挑着,看起来那么的漫不经心。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在挑战的是荣京与英方多年的国际友谊,倘若这事捂不好,他就是实实在在的政治罪人。
可他嘴角略微勾了勾,“说完了?”
次辅抬眼,看着他这副模样直拧眉。
宫池奕从座位起身,“既然说完了,我该走了。”
男人挪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禁令马上就下来,您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男人整理好袖口,双手放进兜里,“你也说了马上下来,那就是还没下。”
语调冷了冷,“在此之前,你还无权干涉我的人生自由。”
继而薄唇勾了勾,“我还没用晚餐,还是次辅想要陪同?过了这一茬,也不定你这个位置还坐得稳,珍惜机会,我做东?”
哼,男人双手叉腰,看着他闲适迈步离开。
转手拨了电话,“弄个禁令非要拖到他出境么?”
“只能禁他二十四小时,动作都给我麻利点!”
二十四小时,其实也不短了,但凡宫池奕被禁足,总有办法将证据挖出来。
*
宫池奕出了内阁政厅,接了一通薛老的电话。
这段时间,薛老只是安静坐观这一切的起起落落,似乎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电话里也并没有听说她可能活着的喜悦,淡淡的语调,“处理顾启东之后,我见过她的笔迹。”
所以,当初他跟外孙女视频,看了那本笔记,此后便没了后文。
整件事宫池奕没打算扯上薛老,毕竟他属于皇家,这么多年,因为女儿反叛事件的罪恶帽子到现在没完全摘掉,没必要让一个老人再卷进来一次。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其余的事您不必担心,只是要麻烦您这段时间拒绝配合任何调查。”
薛老不张口,别人不能把他怎么样。
薄唇略微抿着,“事后,她也不会再跟您有任何关系,您应该能理解?”
已经没了的人,忽然再回薛家,就是他不打自招。
薛老点了点头,终于能理解宫池奕为什么对顾启东和古瑛都赶尽杀绝,就因为背后的人是她。
那件事也不难理解了,顿了会儿,道:“你要是怀疑顾启东的事没处理妥当,倒是不妨问问她。”
当初薛老见到那个笔迹就知道有蹊跷,却保守得没吐过半个字,要怎么折腾,只能由着年轻人了。
心里却安定多了,“抽时间让小安回来住一久吧。”
宫池奕薄唇微抿,“您放心,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安会住在伦敦。”
但目前是走不出来了。
说话的同时,宫池奕蹙了蹙眉,她知道顾启东在哪?
难道手术前她说还有事要离开,就是因为这个?难怪他一直都没能觉察到。
挂掉电话。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这不多的时间里,不出意外的,需要回去应付家里的老爷子。
车上,宫池奕拨通余歌的电话,“她什么时候能醒?”
余歌皱了皱眉,“我没法跟她一起走的,但至少不可能是几天能醒过来的。”
说着才略微纳闷,“怎么了吗?”
抬手略微按了眉间,声音很沉,“没什么。”又道:“等她醒来,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论我在哪。”
余歌眉头轻轻蹙着,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听起来很重要,“我知道。”
挂掉电话,宫池奕浓眉微捻。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漏算了她手里可能还控制着别人,为了防止她的激烈情绪,猝不及防的将她送上了手术台,也间接打断了她的所有计划。
如果不出事,自然是好的。
而他要找到她藏人的地方本就不容易,尤其,现在他自己就在风口浪尖,人手没那么好派。
车子在大院外停了会儿,他才迈步往里走。
不出意外的,老爷子在客厅,老大也在。
宫池中渊见了他回来,目光投过来,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家里,现在的状态大概是诡异的。
谁都知道他宫池奕的身份存疑,偏偏拿不出证据,不得不包容他的存在,甚至家族企业就在他手里。
而他可以把一家人赶尽杀绝,偏偏没有改变任何相处状态。
当然,这一切都是表面,谁心里放了怎样的心思,自己才最清楚。
“你来书房一趟。”老爷子悠悠的从沙发起身,转而往楼上走。
宫池奕点了一下头,也先进了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泡好着的热茶,轻吹着抿了一口。
听到一旁的宫池枭略微挑眉,问:“传闻都是真的?”
男人嘴角略微勾了一下,“都叫做传闻了,还能真到哪儿去?”
说着又抿了热茶,看了看他,“不过,就算哪天我位置不保,这不还有家族实业么?”
略微思量,看了他,“大哥不用为我担心,更不用操心是否能从这件事钻个空子,就算真的丢了首辅,我也丢不了家族里这把交椅,所以您还是省省心,别插一竿子,内阁不是你能利用的对象。”
这种话,放在谁身上也不会爱听,宫池枭皱了眉。
他已然放下茶盏,转眸看过去,略微笑意,“如果您没有类似的心思,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不必往心里去。”
堵得宫池枭没法接话。
他已经转身往楼上走。
老爷子一手拄着手杖,一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
宫池奕进了书房,顺手关门,道:“身子不好,您还是坐着吧。”
老爷子转过身来,看了他和以往二十几年没多大差别的态度,大概是他心里唯一的安慰了。
缓缓一句:“无碍”之后继续站在原地,声音略微凝重,“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处理了这么多人,确确实实是因为背后站了个薛音?”
面对老爷子,宫池奕并没打算做什么隐瞒。
看着他的默认,老爷子蹙了一下眉,一口气变得有些悠长。
他处事的态度,宫池中渊挑不出毛病,只得看了他良久,终于道:“我已经老了,就算再怎样,也知道没办法拧过你,但是有一点。”
他沉沉的嗓音带着沉重而历经世事的沧桑,“不论是当初帮寒声建立军事基地,培养一批心腹,或是这么多年辛苦把你扶上首辅之位,都是我的心血,哪怕当年的家族争斗中手段卑鄙,至少这两件事,没人能将我否定了去。”
宫池奕站在书桌边,深眸微垂,指尖不经意的抚在桌沿。
只听老爷子继续道:“所以,别的我都能不作计较,但你若想为了谁扔掉首辅之位,我绝不会点头。”
书桌边的人眉峰微动。
这才跟着缓缓走到窗户边,看了他,“我明白您的心思。”
老爷子转头看了他,两秒后又看向窗外,“可如果这件事属实,被旧派抓了把柄,你是绝对坐不稳了。”
宫池奕立在床边,沉吟稍顷。
“顶多折腾一段时间接受调查,下不了台。”他低低的语调,听起来很有把握。
老爷子看了他,“把薛音转移了?”
他没说话。
父子俩也沉默了好久。
最后还是老爷子问了句:“你这是为了顾吻安?”
从碰到顾吻安开始,他的位置几次三番受到威胁,但他看起来是一条道走到黑了,这一次必然也不例外。
宫池奕依旧是默认的。
许久,他才道:“我这个位子,到最后当然还是我的,要说谁还合适,说薛音,或者顾吻安,都说得过去。”
毕竟,新宿入驻,他登顶首辅的强力剂就是当初薛音的牺牲。
老爷子明白这一点,所以更是拧了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两个女流之辈能担什么大任!”
他薄唇略微弯了弯,“别这么激动,有些事顺应自然就好,您的功勋依旧在,不会因为我做什么选择而埋没。”
宫池中渊总管听出了点什么,脸色沉了沉,“倘若真让薛音出来,你后一半路就真的全毁了。”
他压根不会往顾吻安身上想,毕竟也只是个混娱乐圈的女导演。
宫池奕并不多话,薄唇略微抿着,眉峰沉敛。
老爷子沉着脸过了会儿,道:“看来,因为家族的位置上我没有为难你,这件事,你似乎也不担心我插手?”
他侧首看了老爷子,眼角几不可闻的意味,“你想把老四扶上去?”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老四是最合适的。
老爷子转过脸,反问:“你觉得可行么?”
宫池奕似是笑了,“您比我清楚是否可行。”又道:“您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作风,否则您一把年纪冲在前边,家里这边恐怕就要乱了。”
老爷子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把家族接力棒接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并没有亏待了谁,倘若这件事他老爷子真插手了,家里所有事他一手做主,最坏的事也做得出来。
宫池中渊不再说话。
安静了好久,宫池奕才道:“这只是最坏打算,没有实质证据,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内阁也不会有插曲。”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他只能静观其变。
宫池奕从书房出去,他在大院呆的时间不算久,禁令已经下来了,那边的人已经找了过来。
站在大院门口,态度倒还算客气,也没有给他上铐,甚至是“请”的态度,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听起来就好像只是请他过去喝杯茶。
而这么大一件事,的确进行得没有多大风浪,并非仅仅是因为在夜里,更因为政界习惯了这样的处事风格:真出结果之前明智的对外封闭消息,免得最后砸了自己的脚。
市面上闹得厉害的,依旧只是对顾吻安电影的质疑。
四少听闻风声,匆匆赶回大院时,正好和宫池奕擦肩而过,皱了眉,“怎么回事?”
宫池奕看了他,“你做你的项目,不用操心。”
什么叫不用操心,这事在圈内已经是轩然大波,他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
但也只能看着他就那么被带走了,四少根本没搞明白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多事。
回到家里,一眼见了从楼上下来的老头子,皱起眉,“你不管三哥?”
老爷子看了四子,似是嘴角扯了扯,“我管他?”
这是什么语气?
宫池彧舔了舔嘴唇,略微闭目,“爸,不是我说,企业里那帮人闹了这么久质疑这个质疑那个,但三哥对您怎么样,对这个家怎么样?不会就因为这一件事,您还真不管他?”
老爷子终究是冷哼一下,“怎么管?他非要扯出来的事,我还能给按回去?岂不是跟他过不去。”
让你又看了他,“你终究是太嫩了。”
宫池彧拧眉,“您在说什么?”
老爷子挑了挑眉,“你三哥为什么忽然把你支配到一个项目去了?让你远离这些旋涡?”
宫池彧没说话。
老爷子叹息一声,“他是不想让你看到他最阴的那一面。”笑了笑,“倒也算疼爱你。”
可宫池奕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怕老爷子他把四子扶上去吧?想来他竟是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如此深远的谋虑,又哪是宫池彧能比的?
老爷子摆摆手,“你继续做你的项目去吧,你三哥让你做什么就去做,他害谁也不会害你。”
四少扯了扯嘴皮子,这不是废话么?
*
宫池奕被秘密带走,外界是不知晓,可该知道的却一个也不少。
封闭的房间里,宫池奕一进去便见到了远道而来的黄老邪。
次辅瞥了一眼黄老,又看了宫池奕,笑着,“你们见过?”
宫池奕淡然落座,略微倚着,看了一眼黄老,干脆连张口都懒得了。
黄老也只是坐着,但他这人脾气不好,看了次辅,“黄某耐心有限,你要么光明正大把我提到证人席去,这算什么地方,暗地里审问?”
次辅早知道黄老脾气差,倒也只是笑了笑,“不着急,汤岸明天被送过来,让他开个口,简单得很。”
说罢,又道:“考虑到两位的身份特殊,正式上庭之前,做个秘密调查,明天一天足够了。”
他指节敲了敲桌面,“……今晚,两位就凑合凑合吧,稍后会有人来做记录。”
次辅出去,宫池奕闭目养神,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完全陌生状态。
伦敦市区外,聿峥满身疲惫而凝重,情况才刚刚摸清楚。
“黄老背带过来了?”他问。
身后的靳南点头,“据仓城那边的消息,汤岸和他女儿也已经被秘密接走。”
正说着话,靳南的手机又接到消息。
眉头皱得紧了紧。
聿峥看过去,“怎么了?”
靳南有些担心,这段时间他负责梁冰那边的事,是展北跟着三少,具体内幕靳南不是很清楚。
也就拧着眉道:“看起来,旧派下了很大的心思,这一次必定要把三少拉下来,但凡能找的证人,全部找齐了。”
就连三少和汤岸接触时请来活跃的那些女人都不放过。
聿峥拧眉,“他既然敢给她做手术,就知道消息捂得再严实也会被旧派挖到,他竟然连这些都没安排好?”
这不是找死么?
到现在他和汤乔的绯闻还能翻到,要说他和汤岸没关系,谁信?
而一旦汤岸顶不住,铁铁的人证了。
靳南也很纳闷,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紧,“就算现在截机也来不及了,天不亮汤岸就能被送到这里。”
聿峥冷冰冰的扯了一下嘴角,“也许就等着你截机送上门去呢。”
反倒成了他们的把柄。
靳南拧眉,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聿峥沉默许久,忽然才想起来问:“顾吻安在干什么?”
靳南低声:“在荣京,沐先生手下,不见外人,也对她封闭了消息。”
聿峥冷眉微挑,“宫池奕的意思?”
不用想,当然是宫池奕的意思。
他的女人封爵,这会儿又送到了荣京,他要干什么?
“调人手做万全准备,看明天的情况。”聿峥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天灰灰亮的时候,伦敦已经开始慢慢苏醒。
押送汤岸的飞机抵达后,在机舱口便直接被人接走,全程封了视线。
进了车厢,汤岸才拧着眉,“你们到底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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