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铁木真领着五千蒙古兵护送两位金国王爷继续向北,前往草原诸部之长王罕的营地。
一连行了七日,当大军快到王罕驻地时,有三万乃蛮人来袭,期间铁木真大发威风,以五千轻松击溃三万,这一仗以弱胜强,俘获甚众,打得光彩之极。
相对五千蒙古兵显露出的强悍,一万金兵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女真人在中原条件优越,生活舒适,哪敢真正死战,故而还未接仗,阵势便现散乱,兵将脸上多有惧色,两者间实是天差地别,为此完颜洪烈忧心不已。
这日晚间,王罕在帐中大张筵席,宴请完颜兄弟,诸多蒙古将官在内陪同,帐外则烧了数百个大火堆,光亮如昼,余人在火光中聚饮。
篝火照射不到的偏僻处,一群羊儿咩咩叫得不绝,声音很是凄厉,羊群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月光中拉得老长,正是王处仁与小郭靖。
“师父,我这样打小羊儿,它们是不是很痛,托雷安答今天笑话我,说欺负羊儿是懦夫才做得事。”一只四五十斤的小羊被小郭靖一掌拍飞两步,发出一阵惨叫,哆嗦着钻入羊群中,以求躲避这个凶恶的孩子。
“别听那小子瞎说,他那是羡慕你,他是不是也学着你的姿势打羊了,是不是没你打得远!”王处仁用很是肯定的语气道。
“师父你怎么知道的,你下午看到了么?”小郭靖很是好奇王处仁是怎么知道的,看他只是摇头不说,接着道:“安答说他不忍心打小羊,羊儿不会反抗,要学铁木真大汗那样杀死凶猛的野兽,打败敌人的勇士。”
“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打小羊,谁让你打小羊,你怎么打飞小羊的,你可有告诉他?”王处仁问道。
“安答他都问的,师父你说过,不让我跟任何人说你教我功夫,我就跟安答说,我每天都要打小羊练力气,做这样的姿势慢慢练力气就能打飞小羊了。”郭靖答道。
实话一省略到是大真话,王处仁发现小郭靖出掌力度越来越小,颇有些抗拒下手打痛叫的小羊,不知是不忍还是担心懦夫心理,便道:“好徒儿你看,羊儿虽然被你打得很疼,可它们依然不忘吃草,吃草活着对它们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说是不是?”
小郭靖看旁边疼的直哆嗦,却在津津有味低头吃草的小羊,点了点头。
“那么是打它残忍,还是不让它吃草杀死它残忍?”王处仁问。
“杀死它不让它吃草残忍。”郭靖答道。
“错啦,打它,杀死它都残忍!”见小郭靖迷惑,王处仁解释道:“谁要天天毒打你,不给饭你吃,或是杀死你,你乐意么,你觉得杀你的人残忍,虐待你的人就不残忍了!”
小郭靖连连摇头,只觉自己这几天打羊很不对,不再出掌。
“羊儿既然不乐意,你也不乐意,别人会乐意么,其实只要对人造成伤害一样残忍,有人说杀死比毒打更残忍一些,这是那些残忍的人的狡辩。”王处仁看他若有所思,面露悔色,之前不是存粹的不忍心作祟,多半是怕做懦夫,转道:“愿意打人的杀人的都不是英雄,不管对手是弱如羊还是猛如虎!”
“师父,那怎样才是英雄?”小郭靖一怔,然后眼神发亮问道。
“一个人不想打人不想杀人,却为了保护心底的某种东西不得不违背自己,去打人去杀人,这样的人就是英雄啦,当这种东西是许多人都需要而他其实并不需要,或者许多人都得到了某种东西而他什么都失去的时候,这样的英雄就是大英雄了。”说到这里,王处仁略带唏嘘。
当中的中心矛盾小郭靖怎么会懂,他听明白了最浅显的含义,问道:“师父,那做英雄岂不是很痛苦,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王处仁心中暗道:“想轻松做英雄怎么可能,思想朴素现实的民众岂会甘心同意快活潇洒的人是英雄,越痛苦越悲壮这英雄之名才越值钱。”
此话当然不好开口,王处仁问道:“如果做英雄会很痛苦,你长大还想做英雄么?”
“嗯,师父,我要做个英雄!”小郭靖执着点头道。
到此,王处仁道出本意:“羊是比猛兽弱,可打杀所有动物、打杀人对英雄对你而言都是残忍,要想一点不残忍,那你只能什么都不做了,但你想做英雄,所以你现在做了抉择,是打杀羊不是打杀人,那就不是为残忍而残忍。”
看小郭靖对这句露出不懂神情,王处仁简白道:“也就是说你不是因为喜欢打羊而去打羊,你是因为不想伤人才去打羊,你打羊的目的是为了练本事,然后向大英雄岳爷爷那样,保护许多东西,保护许多人,虽然现在算不上英雄行径,可等你长大,功夫强了,帮助的人多了,不去伤害无辜的人,那就是英雄所为了,怎么会是懦夫做得事。”
怕小郭靖思想压力有遗留,王处仁走到一只小羊旁,一掌拍出,小羊飞闪到数尺外,当中一声叫唤都没,依然平静的低头吃草。
然后转头对小郭靖道:“你打疼小羊,是由于你功夫还没练到熟,当你练熟了,就跟我一样打不痛羊了,你以后不想拿小羊练功,是不想做英雄了呢,还是想跟那些蒙古孩子一样,与人打架斗殴练功!”
一通口舌,小郭靖听明白了七七八八,心里不再觉得虐打小羊是件很丢人很残忍的事情,继续挥掌练“亢龙有悔”,“咩咩”惨叫声续起。
又练了近半个时辰,王处仁只听得“轰隆”一声,帐外聚饮狂欢的兵将倏然一静,转头一看,无数兵将纷纷站立,其中西边的大群兵将已然整整齐齐的肃立不动,时不时响起一阵欢呼。
“不知发生了何事?莫不是喝酒闹事起冲突了?”王处仁心念转动,吩咐小郭靖今晚不用再练了,径自往大帐走去。
火光中铁木真一手拿铁盔,一手拎酒壶,正把酒壶中的酒倒进铁盔里,倒完,自己举盔喝了一大口,递给对面一个黑袍将官。
黑袍将军满脸激动,一膝半跪,接过铁木真递来的铁盔,仰头几口喝干,低声言语了一句,铁木真笑着接过铁盔,戴在头上。
回转的王处仁看到这个景象直欲作呕,臭汗、头屑、铁屑、头发、血迹、浊酒,这些东西的混合物不断盘旋在他脑中,说不定还有虱子,那人怎么下得了嘴的,他是不理解,周边的蒙古兵将则是高声欢呼,好像很是了不得一般。
看到铁木真有如此收拢人心的手段,完颜洪烈心中的忧虑更甚,越发觉得铁木真是大金北方的心头巨患,连王处仁来到身边都未发觉。
周边的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王处仁对一旁正瞪眼发呆的完颜洪烈问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完颜洪烈闻声惊醒,转头一看,是难见身影的王处仁,忙笑着道:“原来是无名先生,小王本欲请先生一同前往赴宴,听闻先生正在清修,未敢打扰,让人特选了几道菜肴送去,先生食用的可还满意!”
“这边发生了何事,王爷为何神思不属?”王处仁不喜参加莫名其妙的筵席,加之他这几日多和郭靖在一起,能遇到才怪了,不和完颜洪烈虚言客气,直接问道。
对于王处仁的性情喜好完颜洪烈深有了解,只当高人作态,更不气恼,用汉语轻声回道:“王罕称赞铁木真和他部下四杰英勇,他儿子桑昆气不过,羞辱了那黑袍将军哲别,故而有了刚才那番铁盔赐饮的好戏!”
瞧了眼王处仁,见他对蒙古人不以为然,看蒙古诸权贵都是一扫而过,眼底隐有鄙色,言语更轻道:“我瞧铁木真实乃人雄,心思诡诈,部下兵将皆好战成性,勇猛如虎,非我大金北方之福,故而心中略有忧虑,不过我大金,国大军强,雄兵百万,又有无名先生这样的高人相助,只要先生略加援手,小小蒙古不过癣疥之疾!”
王处仁心中一哂,这赵王完颜洪烈虽有手段眼界,却无大器量,为人讳疾忌医,缺刚烈气,难成乱世有为之君,所为所行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刚刚若直言金国边患恶劣取信自己,再以不能拒绝的天价诱惑自己,让自己出手暗杀蒙古重要人物,自己说不得还真想尝试一下,这法子不失为一个有效的解决途径,古还有君王以情义相邀,成要离杀庆忌,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可他现在事重言轻,想用大事化小的权术疏导法来解决问题,不过是一场空梦。
只待王处仁接话,完颜洪烈就打算应承重金蛊惑他去行刺杀之事,哪晓得他闻而不答,沉默以对,完颜洪烈一时反而不知该不该开口,开口又该如何说。
过了一会,忽听得一阵猛兽低吼之声,帐后转出两头全身锦毛斑斓的金钱大豹来,暗光中两双豹眼犹如四盏碧油油的小灯,慢慢移近,场中许多不明情况的人,骤然间皆被恶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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